以灵之名

　　第十七章

　　焦灵闻声置笔，起身推门而出，与立在院中、牵着枣花的易云阳四目相对。玄色身影踏月而立，周身淡淡散出月亮的光芒。此情此景彷如在某时某地见过一般，令焦灵心头倏地一跳，随即偏开视线。

　　“你来干嘛？我不缺帮手。”

　　听焦灵的语气，仿佛别人的好意成了他的负担。易云阳却不恼，反正早已预见：“我这个人做事向来有头有尾，答应过你的事，必然要办到。”

　　“那你自己的事呢？不是还有人想要你的命？”焦灵说着，往旁边偏了下头。一直盯着易云阳一举一动的狼牙领命离开，进屋关好门。

　　易云阳转身将枣花栓到饮马槽边上，稍稍拍去衣服上的浮尘，转身走到焦灵跟前。相较于少年般的体态，他的身量过于高大，投下的影子几乎将焦灵整个罩住。焦灵微微扬起脸，乌眸之中凝起点点星月光芒，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应。

　　易云阳平淡道：“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先帮你找到绿影要紧。”

　　“有人要杀你诶，杀、你！老易，你也太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了吧。”焦灵眉头紧皱，语气里隐隐带上点责怪，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真是搞不明白，易云阳对敌人能仁慈，不肯轻易杀人，但为什么对自己的生死却如此看淡。世间芸芸众生，有几人不是挣扎求活？

　　这话听在易云阳耳中，隐隐有丝久违的温暖。想他年少从军，死生再无人真正的关心过，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不是那么在乎了。生又如何？无牵无挂。死又何妨？大概不会有人为他掉一滴眼泪。

　　只不过有些事涉及到朝廷，即便是焦灵担心他，他也无法明说。那信笺之上压有金箔碎，且纸面浮有龙纹水印，乃是当今皇上发圣旨时的御用之物，在宫内有专人负责保管，取用需经御批。可皇上没有杀他的理由，再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真要杀他，根本没必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而能拿到这种纸的人，必是皇上身边的亲信，或者，朝中有权势的重臣。

　　那么，会是谁呢？又所为何事？

　　半天没见易云阳张嘴，焦灵不耐道：“喂，老易，我跟你说话呢，你光盯着我看干嘛？”

　　“啊？哦，抱歉，我——”易云阳一顿，忽而笑由心生，微微勾起嘴角，“很久没人替我担心过了，谢谢。”

　　焦灵一梗，仓促道：“我才不是担心你呢！爱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易云阳云淡风轻地点了下头，“走吧，去睡觉，明儿一早不还得去南越府？”

　　“白扈也去，得日落才能出发。”

　　“那我明日一早先回趟清平府，傍晚再来与你们会合。”

　　两人边说边往房间走去，焦灵问：“你还回那去干嘛？”

　　推开门，易云阳道：“不是把尤岱连收监了么，按他的品阶得押回京城受审，有些通关的函件需我审毕盖印，好尽早把他发送回去。”

　　焦灵进屋后随手散开发带扔到桌上，抻了个懒腰哼唧道：“那府尹老儿说的没错，你还真是手握生杀大权。”

　　易云阳看看发带，又看看披着一肩青丝整理床铺的背影，问：“你为何不束发？这么披散着，不热么？”

　　趴在床上的人身形微顿，片刻后直起腰，回手揽住头发拨到身前，略略低头露出后颈。借着油灯的光亮，易云阳凝神看去，稍感惊讶。只见那白皙的颈子上，一道尾指粗的疤痕赫然横陈，位置就像是斩首时刽子手下刀的地方。

　　“有一年我家所在的那个地方，被另外一个部族攻打，凡是被抓到的御灵师都要斩首，因为他们相信只有这样做，我们才不会重新活过来。”焦灵嗤声摇头，随后放下拢起的黑发，将疤痕重新遮住，“没错，御灵师确实有秘传的返魂术，但是……那也只是个传说，没人真正的施展过，就连我师傅也不行，他可是我们焦氏一族出过的最有天份的御灵师了。”

　　话音未落，颈后的发丝被再次拢起，继而是温热的手掌盖上早已麻木的伤口：“你那时……多大？”

　　“十一二岁吧……”焦灵僵住动作，“诶你别摸我，痒痒。”

　　收回手，易云阳叹道：“谁救的你？”

　　“我师傅啊，那些人就趁他不在的时候发起突袭，幸亏他及时赶回来。”焦灵捂住脖子，耳根子微微发烫，“斧子都劈进我的颈骨了，好在我脖子硬，否则等不到师傅出手便会人头落地……所以啊，我从那日起就明白了个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

　　易云阳转身坐到床沿上，侧头望着那被油灯光亮映红的侧脸，又问：“那你的脖子为什么那么硬？”

　　“都说我们有龙的血脉了，骨头硬是因为有龙骨嘛。”

　　实话说，易云阳倒是觉得那细胳膊细腿的一掰就得折。不过这是焦灵的信仰，他无意打破。轻拍了下身侧空着的位置，他道：“睡吧。”

　　合衣躺下，焦灵抱臂侧身，背朝外闭上眼。易云阳吹熄了油灯，把着床边躺下，听着屋外的虫鸣，带着满腹的心事渐渐入眠。

　　睡了一会，焦灵胳膊麻了，翻身换姿势，正和易云阳顶了个脸对脸，鼻子差点撞上。感觉到一股热气呼在脸上，他猛地睁开眼，登时发根乍起：“干嘛啊你！靠我那么近？”

　　易云阳仍是闭着眼，语调却是稍显轻佻：“不靠近点，就要被你挤下去了。”

　　焦灵听了一愣，忽然想起之前在军营里，易云阳入眠疗伤被他摸了一下，醒后也是用这种语气说话。而且那日同样是闭着眼说话，好像人还睡着，说梦话。他抬手在易云阳眼前晃了一晃，却不想对方忽然睁开眼，乌眸中凝起微弱的光亮。

　　紧跟着，那点点微光被笑时弯下的眼睫遮住，随后焦灵只觉腰上一紧，人被往前压了半寸——

　　“再盯着我看，我可亲你了啊。”

　　TBC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