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风月

　　江菀有时候会讨厌起自己的身份，她偶尔会想：若她是个男子，那她跟表哥的关系一定会更亲密一点。就像儿时一样，表哥去哪都会把她带着，也什么事都不会瞒她。

　　在江菀很小的时候，男女之别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时候，这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也曾混迹在男儿堆里，和她的几位哥哥们一起打陀螺，放风筝，斗蛐蛐。

　　若是家中刚请了戏班子，他们还会聚在一起，有模有样地学戏子演戏。
　　可那都是瞒着家中长辈，什么咿咿呀呀，下腰空翻，都是不入流的。

　　江菀那时候的性情要比现在开朗许多，用“疯”字来形容她，也很贴切。
　　有时她是最英勇的女将军，骑着根木枝，便对着众人发号施令；有时候她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抱着头窜来窜去，由着人将她推来推去。
　　别管角色好，角色坏，总是开心的。

　　可等年纪再大一点，别说是两位表哥了，就是亲哥哥也会撇下她，去找别的玩伴玩耍。
　　若她缠着他们，他们嘴上不说拒绝的话，也会找到千百个理由，一溜烟地跑掉。

　　有次她气急了，拽住表哥，央着他陪她玩，表哥却吞吞吐吐地说：“这…这…这不合适。”

　　当时她想，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她不还是她么？
　　等着年岁增长，懂了些事，怨自己女儿身的次数，才少了许多。
　　也并不是没有闺中密友，也并不是没有习惯女儿家的日常，只是比起绣花抚琴，那记忆里的一切总有不一样的畅快，而且江菀也更怀念当时的表哥。

　　原以为表哥是顾忌男女之别，可那人就不是女子么？既然那人可以，那她为什么不行？
　　表哥不跟她说，那她自己不会找么？
　　江菀想见见，这世上比她更亲近表哥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是一种好奇心，又是一种不甘心。

　　既然起了这个念头，江菀便一定要去做的。
　　可毕竟是出格之举，在做之前，总要再细细考虑一番。

　　江菀从小是养在深闺里，下流人的腌臜手段，她确实没见过。
　　可她不傻，去个摸不清深浅的地方，怎么着也不该只身一人去冒险。

　　江菀左右一思量，吩咐道：“小秋，你去隔壁府，将梁拾给我请过来。”

　　小秋停在原地不动，犹犹豫豫地问道：“小姐找梁公子是有什么事么？”

　　“这我不能跟你说。”江菀对着铜镜，一边取下头上的发簪耳环，一边吩咐道：“对了，你再叫他戴套秋装过来，领口高高的那种。”梁拾身量小，他的衣服江菀穿是正好。

　　小秋的脚步更凝住了，而江菀一瞪眼，催道：“去啊。”

　　小秋苦着脸往外走，慢吞吞地，近乎挪动。江菀又催，这才走快了些。

　　梁拾还未来，江菀也还有别的活要忙。
　　耳环发钗这些东西拿下来了，还不足以以假乱真。
　　这眉太细，嘴太红，脸又太白。
　　江菀擦去嘴上的胭脂，瞥一眼小厮，画一笔眉。俏丽的柳叶眉被改成又粗又黑的剑眉，倒真的显出几分男儿的英气。
　　江菀又吩咐下人去厨房找了些炉灰，混着细粉，在脸上涂匀。嫩白的一张小脸，顿时暗了下去，虽然还是那么细腻，但粗粗一看，也能唬人。

　　小秋带着梁拾回来的时候，江菀早已准备得当。小秋刚进门禀报，便被吓了一跳，这不伦不类的模样，实在让人吃不消。
　　几步赶到江菀面前，小秋惊呼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人到了？请他进来啊。”江菀手不停，挑了根最朴素的玉簪子，挽出发髻。
　　这下，便只剩下最后一道东风了。

　　梁拾机灵，刚进门一瞧，便了然。他道：“姐姐，这我不能帮你。”梁拾将衣服收到背后，脚尖往外转。

　　梁拾心中感叹江菀的痴，龙潭虎穴，为了心爱之人也愿意闯。
　　矜持，名誉，通通弃之不理。
　　可见了怎样，不见又怎样呢。

　　江菀不急，慢悠悠地叫住他，问道：“你猜着我要干什么了？”

　　梁拾不点破，卖可怜地指控道：“姐姐吓到我了。”
　　梁拾捂着心口，一副西子捧心的怪模样。

　　此时江菀尚有退路，但她不愿退。她绕到梁拾身后，就要把衣服抢过来。可她怎么抢的过梁拾，虽然梁拾不敢碰她，但身手实在敏捷，左一躲，右一让，连衣角都没给江菀碰了去。

　　“你就这么不愿意帮我？”

　　“帮人也要看是什么事，就是菩萨心肠，也不是随随便便帮人的。何况姐姐此举，实在荒唐，我若是帮了你，更像是在害你。”

　　江菀将自己打扮地细致到头发丝，除去衣着，一眼瞟去，真的就是个俊俏点的小郎君。这一点江菀是暗暗在得意的，可没了合身的男装，又能瞒过谁呢？

　　江菀怨道：“我就是想见见她。你看，我化的不好么？”

　　“不好。”梁拾假意打量了两眼，斩钉截铁道：“漏洞百出。”

　　江菀倒吸一口气，一把火苗在心头燃起。

　　梁拾见她脸色不好，劝道：“话本里说的轻巧，姐姐就真当真？那不过是写书的人随意捏造的桥段。若是一眼被识破，故事要如何写下去？做生意的没有一双毒辣的招子，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姐姐别想着能瞒天过海，别人家只消一眼，就看破你的底细。”

　　江菀瞧了一眼铜镜，看着自己浓墨重彩的一张脸，只觉得像极了跳梁小丑。

　　梁拾的话还是有用的，江菀此时灰心丧气，男扮女装去青楼的念头也被几下子打散了。
　　惶惶然地，江菀后知后觉到自己在做多么愚蠢又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她可是江家的女儿啊。

　　大张旗鼓来了这么一出，反而是被个小娃娃点醒，江菀本来是图梁拾的武艺跟嘴风严，这下却感谢起他的聪慧来。

　　江菀声音软软，竟然依赖起梁拾来，她问道：“就没有什么稳妥的方法，能叫我见到她么？”

　　“姐姐见那种女子做什么呢？就是见到又能如何？”

　　“你不懂。”江菀惆怅的叹了一句，她看着梁拾稚嫩的脸，心里竟然起了几分羡慕，羡慕他不懂情爱，不知道人间酸苦。

　　“姐姐无非是想知道那女子有哪里好，能让宋家二哥那样品德的人，为她离经叛道，自甘堕落。可姐姐，你就是不见那女子，我也知道那女子比不得你半点好。”

　　“那…”
　　“可是…可是文生哥哥还是喜欢她啊。”
　　多丢脸，江菀竟然凄楚到泪盈盈的地步。
　　她一想到那女子和文生哥哥在一起的模样，就心痛难当，酸楚难耐。

　　“那又如何？宋家二哥是一时走歪了路，现下他家里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就绝不会置之不理。姐姐若是愿意嫁，宋家怎会有拒绝的道理，到那时姐姐便开开心心地风光大嫁。回头想来，怕是会埋怨自己为何要将那种无足轻重的人挂在心上呢？”
　　这哪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老练精干，洞明练达，可他所透露出的消息完全无可置疑。

　　“真的会有这般顺利么？”江菀惴惴不安，与梁拾满怀的信心相比，她在暗自怀疑自己。

　　“姐姐有什么好担心的，宋家二哥难道是瞎的不成？姐姐的好，他难道看不到？”

　　江菀容貌好，才情佳，虽有几分小性子，但秉性纯良，倒也无伤大雅。
　　若十分是完美，江菀怎么也占到九分。
　　若不是江父要多留江菀几年，江家的门槛怕都要被媒人踩踏了。
　　可这样一个名门闺秀、大家千金，竟怀疑起自己，甚至拿一个不入流的人物和自己比较。
　　梁拾在心中暗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思绪。

　　梁拾话说得明白又有道理，可江菀仍想求个明白，便央求道：“你最是机灵，就没什么稳妥的方法，带我去见见她么？”

　　苦口婆心，毫无用处，江菀是一脚跌进情海里，就是梁拾三番两次想救她上岸，也于事无补。

　　梁拾道：“姐姐若是执意如此，我倒是真有办法。龟通海底，财可通神，我那二哥威逼利诱，叫那群人胆大妄为到敢在寺庙里做买卖。我们这次倒可以学学他，花些银钱，叫那楼里的人把宋家二哥的相好送出来，不知姐姐认为此计如何？”

　　相好二字，梁拾说的无心，江菀却听得扎心。
　　但梁拾说的确实是个好主意，江菀连忙说道：“甚好”。

　　梁拾又看着江菀一身的打扮，提议道：“可见那女子，姐姐便不用现出身了，你只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她，姐姐有什么问题，只管交给我，叫我来问她。姐姐这一身实在是不伦不类，还是快点换回来吧。等下出去了，也好不要惊动多余的人，给姐姐招来麻烦。”

　　梁拾实在贴心，江菀其实也只是想见见人，对于去青楼那种下作的地方，是没有半点好奇心的。此时能不冒风险就见到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卸掉伪装，江菀重新穿上华服，认认真真给自己画了个极精致的妆容，只等着好好会会这个情敌了。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