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气官二代的科举路

　　刘先生踱向屋子中央的太师椅，坐下后说道：“先写上五十个永字，再临一篇帖。”
　　科举考试中，字迹十分重要。评分标准中直接将字迹好坏单列为一项。因此学子们十分注重书法的修炼提升。
　　写“永”字，是练书法时常用的一种方法。因为永字笔画种类十分齐全，时时勤习，则事半功倍。传说王羲之刚学习书法时，就是靠写“永”字来打基础的。
　　铺开纸，研好墨，陆渊文在纸上落下了第一画。
　　他前世的书法水平就相当不错，这辈子也没落下，进学之前时不时会写上几笔，有意识地保持水平。
　　写到第三十二个“永”字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渊文抬起头，瞧见一个同韩鹏起差不多大，面色有些苍白，身形瘦弱的少年走进私塾。
　　少年同先生叙完礼，来到自己的座位上。
　　奇怪的是，刘先生并没有因为迟到怪罪他。
　　韩鹏起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照旧埋头写字。
　　陆渊文按捺住好奇，低下头继续写字。
　　片刻后，五十个字写好，刘先生又给每人发了一篇帖子，让大家临着写。
　　陆渊文一看帖子内容，是被称作天下第二楷书的《黄庭经》。
　　将字帖放在跟前，陆渊文对照着写了起来。
　　有之前写的五十字热手，陆渊文这回写得行云流水，等他抬起头来时，发现另外两位同窗还在伏案疾书。
　　不过终究是年龄小力量有所不足，陆渊文写完后只觉得指节手腕有些发酸，于是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会儿手。
　　“先……先生……”
　　正在这时，一个怯懦，却透着一股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陆渊文抬头一看，发现声音的主人更加浑“厚”，是一个看起来体重与身高数字差不了多少的胖男孩。他站在私塾门口，进不敢进，退不敢退。
　　刘先生这回没了之前那位同门迟到时的淡定，拿起戒尺，暴喝一声：“蠢材，为何今日又迟到！”
　　胖男孩只是面红耳赤，垂手而立，不敢发一言。
　　“进来！”
　　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刘先生喝令道。
　　胖男孩低着头，一步步挪到刘先生面前，哆哆嗦嗦地伸出手。
　　“啪！”
　　戒尺第一记下去，胖男孩疼得眯起了眼。
　　“啪！”
　　第二记戒尺下去，他连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五尺男儿，为何如此轻易堕泪！”
　　刘先生似乎没有因此产生半点同情，又打了好半天才停下。
　　（历朝历代，一尺长度并不相同。为避免误解，文中采用现代标准，即一尺等于三十三厘米。）
　　胖男孩挨完打坐到座位上，眼泪立刻收住。
　　看来那眼泪是为了博取先生同情装出来的。
　　演技满分……
　　陆渊文对这种哭笑收放自如的人还是很佩服的。
　　不过有一点他想不通，为什么之前吃到的那个同门安然无恙，这位却得受惩戒？
　　难道是因为这位迟到的时间比前面那位长一些？
　　正在这时，韩鹏起从座位上站起身，双手捧着之前写好的字，恭敬递给先生。
　　陆渊文这才反应过来，把自己写的字也递给先生。
　　接着是之前那位面色苍白的同门。
　　挨打的那位同门来得虽晚，写字速度却是飞快，竟和面色苍白的那位同时交了字上去。
　　不过质量嘛……
　　恐怕就难以保障了。
　　证据是刘先生看见他交上来的作业时，脸上明显抽搐了一下，而后面色如雷云般阴沉。
　　刘先生没有立即作出点评，而是让学生们拿出四书中的《论语》，他读一遍，学生们跟着读一遍。不过只是朗读，并不解答含义。
　　可别觉得这种朗读没有意义，因为……
　　古代是没有标点符号的。
　　先生带着朗读，学生们在建立记忆的同时，还能从中学会断句。
　　至于弄明白含义，是将整本书背下后的事。
　　刘先生读得抑扬顿挫，学生们也跟着摇头晃脑。
　　陆渊文倒并不抗拒摇头晃脑的读书姿态，他可以趁机活动活动颈椎，避免小小年纪得上颈椎病。
　　刘先生领着大家，将第一篇《学而》读了三遍后，便让四人自己去背，同时说明了明日要检查这一篇的背诵。
　　四人立刻苦读起来，刘先生则去了隔壁的乙班，去对他们进行教授。
　　先生一走，先前挨打的那位同门眼珠子就滴溜溜地转起来，一副想找人说话的样。
　　可惜另外三人都认真地读书，没人有要说话的意思。
　　陆渊文先前就有一定基础，因此背得并不困难，读过几遍后，就大略能背了。
　　中午，四人在刘先生家的一间小茶室内，坐在小凳上围着矮桌用饭。之前的束脩银两，是将伙食费包括在内的。
　　虽没有肉，但一人却有半个荷包蛋，除此以外还有一盘炒青菜，一道菌子汤。这在古代算是不错的伙食了。
　　午饭间，众人自然要和陆渊文互相介绍一番。
　　“在下胡才旺，县城人氏，今年十五，平日就喜欢交朋友，日后还望兄台多多见教。对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胖男孩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
　　“免尊姓陆，名唤渊文，鸡鸣村人氏，今年七岁。在下今日初来乍到，若行事有不妥之处，还望各位能够教训。”
　　陆渊文很是谦恭地拱手作揖说道。
　　韩鹏起之前已经和陆渊文认识，自然用不着自报家门。
　　轮到那位面色苍白的同门报家门时，他却只是说了句“在下陈启元，家住县城”后，就不再言语。
　　吃罢饭，陈启元只说自己有些困乏，要回塾中歇息，就告辞了，留下另外三人说这话。
　　“陈启元今日也迟到了吧？先生肯定没罚他对不对？”
　　胡才旺直呼其名地问道。
　　陆渊文不知他为何能算准先生没罚陈启元，只是觉得他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于是便没有接茬。
　　韩鹏起也是同样沉默不语。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先生肯定没有问他迟到的事。这厮之前推说身体不好，早上要多睡一会养身子，先生就由着他迟到了。”
　　胡才旺愤愤说道。
　　古时颇重同窗情谊，彼此间哪怕有嫌隙，一般也会互相尊重。
　　而胡才旺却对陈启元如此不逊，陆渊文觉得其中应该有些故事。
　　眼见陆渊文没有接话，韩鹏起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胡才旺有些尴尬。
　　他一抹油津津的腮帮子，环视四周，伸着脖子向陆渊文低声问道：“陆兄，你刚刚来，可得小心姓陈的。”
　　陆渊文本不想参与进这种八卦，但听到胡才旺说这话，觉得还是听一听比较好。
　　“胡兄且说罢。”
　　他说道。
　　胡才旺立刻来了精神：“你来之前，我和韩兄，都同陈启元不大对付。”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看向韩鹏起。
　　韩鹏起吭声，算是默认了。
　　“陈启元因韩兄家世不凡，又才学过人，对他十分嫉恨，但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毕竟韩兄家中老太爷在京城官居六品，对于韩兄他还是有几分畏惧……”
　　胡才旺说到这，笑嘻嘻地看向面露不满的韩鹏起：“韩兄莫要这么凶嘛。这些事陆兄迟早也会知道，我又不是泄露你的什么机密……”
　　看来韩鹏起是个低调之人，连家中有人在朝为官都不愿听人提起，别人一提他还有些恼……
　　陆渊文默默判断道。
　　安抚好韩鹏起后，胡才旺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对于我嘛，姓陈的就只剩下不屑一顾了，而且从不隐瞒。他仗着老爹是个秀才，便时常说我这个商贾人家出身的身上有铜臭。加之我学业不精，故时常受他的白眼。”
　　介绍完这些前情，胡才旺方进入正题，他几乎凑到陆渊文耳朵边，小声说道：“我劝陆兄你，小心为上，多提防着陈启元才是。”
　　“对，小心为上。”
　　一直沉默的韩鹏起也突然发声道。
　　这下陆渊文彻底警觉了：连一直十分沉稳的韩鹏起都表态了，事情看来确实值得重视。
　　“若真是如此，那在下避着他，让着他就是了。”
　　他想了一会儿，郑重回答道。
　　这是他的真实心态：家里花这么大代价让自己来读书，他可不愿把心思花在与小人纠缠上。
　　当然，如果小人真的触及到他的底线，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反击。
　　如果陈启元真如他们所说，是个小人的话。
　　两位同门听他这么说，于是也不再提及陈启元，说了会闲话后，结伴回到屋子中。
　　陆渊文没有午睡的习惯，他一边看着书，一边回味着他们俩刚刚说过的话。
　　大家一道在螺蛳壳大的屋子里读书，彼此间又没有值得争夺的利益，他就不信陈启元真能搅出什么事情。
　　事实证明，这回他失算了。
　　下午刚一上课，他就受到了来自陈启元的第一波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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