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可是等下车后，我就后悔了。周旭晨竟然带我来了一家台球厅，我站在门外止步不前。反正在我的认知里，这不是好学生应该来的地方。

　　周旭晨笑我，“怎么了，不敢进来。又没人在，怕什么。”他半蹲下来取笑我，“顾安安也有怕的时候。”

　　这话正戳到我的死穴。对啊，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我怕什么！再说当好学生又有什么用，这样也不会让其他人多喜欢我一分，费这个劲干什么！

　　我气鼓鼓的率先走到前面去，周旭晨在后面笑着跟上我。

　　我一走进去还是有些虚，天气那么热，又是下午，我本以为里面肯定没什么人。结果一看，里面乌泱泱的，差不多都是我这个年纪的学生。有男有女，都很兴致高昂的样子。

　　周旭晨刚走过来就有几个男生跟他打招呼，我假装气定神闲的跟在后面，看着周旭晨跟那几个男生一一击掌，推肩。说了几句话，有个男生一指我，笑的不怀好意，“你女朋友？”

　　那看好戏的眼神让我十分的不舒服，周旭晨侧头看了我一眼，笑的有点温柔，“还不是。”

　　我被那笑容梗住，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对我露出这样的神情。

　　周旭晨带我来到一张台球桌前，压低身子摆给我看姿势，“我教你？”

　　我摇摇头，我对这个没兴趣。

　　周旭晨好像知道我会这么说，他领着我去休息区，给我买了一瓶汽水，几包零食，还有我最爱的巧乐兹。我摸了摸口袋，囊中羞涩，不好意思的说：“先欠着，我下次还给你。”

　　“不用。”周旭晨仿佛受到了打击，不知怎么，突然又变得有点羞涩，他说：“我一直想这样买东西给你。”

　　我还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转身走了，跟那几个要好的男生在打球。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不时移向我，带着探究，好奇。让我怪难受的。

　　我不会台球，更看不懂，就自顾自的吃零食。这里的环境其实不怎么好，有人在笑，大声说话，抽烟，骂人。我眼前都是烟雾缭绕的。巧可滋吃完，浑身舒畅，我还想数着零钱再买一根，周旭晨已经握着冰淇淋送给我了。我坐着，他站着，我去拿冰淇淋，他就举起来，我只能站起来去抢，他就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举的高高的，让我跳起来也够不着。我嫌幼稚，他笑的比我还开心。

　　然后他坐下来，熟练的掏出烟，不知怎么，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我默默的舔着冰激凌，抬头看到那几个男生都在朝周旭晨使眼色。看看他，又看看我，挤眉弄眼的笑着。

　　“他们都说，”还是周旭晨先开口了，“让我赶紧追到你。”

　　我呛了一下，又想到那个“吻”，没说话。

　　周旭晨摇了摇头，叹气道：“顾安安，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心虚道：“我懂什么？”心里却十分惴惴不安，难道周旭晨真的喜欢我，怎么可能！

　　“你不懂。”周旭晨好像被刺激到了，“那我问你，为什么每次你不开心我都在，为什么我的哥们都知道你，为什么我知道你喜欢吃零食？”

　　我噎住了，他又抓住我的肩强迫我看向他，“我还要问问你，我为什么要亲你，你当我真的闲的慌吗！”

　　十六岁的少年，内心里只充斥着一股执着，更不遑是说自尊心在作怪。我不喜欢他，他就硬要喜欢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可我要是喜欢他了，说不定过几天就被弃之如敝履了。我可没忘记，周旭晨他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有那么多的女朋友，难道我要沦为其中一个。

　　想到这一层，我就觉得有些讽刺，“你跟你前女朋友都是这样说的吗？”

　　周旭晨脸上一变，显然被刺激到了，可还没等一会儿，他又有些高兴，“你知道我有过几个女朋友，你吃醋了？”

　　我满口无言，站起来就要走。

　　周旭晨跟在我身后，笑的很开心，边自顾自的说着：“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我也完全自暴自弃了，只要有女生来找我，就跟她们玩，我也是，想看看你的反应。那个女朋友，也是她自称是我女朋友。后来你跟她打架，我也故意不帮你，想看你会不会生气……顾安安，你有没有在听？”

　　我转过身看着他，真的很不敢相信，一直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周旭晨会这样讨好的跟我说话。而理智又告诉我，不能相信他说的话。

　　他抓住我一侧胳膊，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我的表情，“顾安安，如果我说我从小学就开始喜欢你，你信不信？”

　　我猛地扯自己的胳膊，却怎么也无法摆脱他的桎梏。他真是越说越离谱，可他偏偏就是眼神坚定，我想怀疑也找不到空隙。

　　不管怎么说，我始终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有人对我表白，我再怎么样心里还是有一些高兴的。还有，如果我千辛万苦等来的表白，是钟晏，那该有多好。

　　钟晏钟晏，想到他，我是既甜蜜又痛苦又害怕。甜蜜有一个他，痛苦他不在我身边，更害怕他喜欢上别人。

　　周旭晨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不满的紧了紧拳头，我被他掐的一声痛呼。一抬头，就看到周旭晨忐忑不安的期待，“顾安安，我再问你一次，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鬼使神差的问他，“你为什么想考北郊？”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点羞赧，又带着点坚定，“我知道你想考北郊，所以我也拼了命的读书。我甚至决定好了，如果考不上，那就让我爸走后门把我送进去。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你知道了，你肯定会看不起我。我知道，你就是崇拜你那个……”他突然住了口，满脸的不甘和不屑，“顾安安，我要你知道，我能做到，我不差，不比任何人差。”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身边聚起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看来周旭晨的人缘真的很好，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他。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看好戏的笑容，我实在受不了被这么围观着，硬掰过周旭晨的手就要走。

　　周旭晨显然是误会了，他脸色大变，强硬的把我拽回来，掐住我的下巴，用力的亲向我。

　　周围全部都是起哄的声音，我的脑子也懵了，一瞬间反应过来就是推他。周旭晨也料到了，他紧紧的抱住我，用力的几乎要把我折成两段。连亲吻也是，凶狠的磕到我的牙关，疼的我眼泪就要冒出来。

　　起哄声越来越大，还有口哨和嘘声，我看不到，但其实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极了，尴尬极了，十分痛恨周旭晨，他怎么能把我置于这种境地。

　　好不容易，他终于松开了我，我也终于做了上次就应该做的事，推开他，毫无悬念的给了他一巴掌。

　　但是我的力气已经用尽，那一巴掌软绵绵的毫无攻击力，软软的垂下，反而看起来就像我对他撒娇一样。

　　周旭晨拿拇指按了按嘴唇，一脸的痞笑，“顾安安，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

　　嘘声更大，我真的很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转过身就跑。

　　背后有喊声，“追上去，”“追上去。”周旭晨也在喊我，“安安，顾安安。”我一律都假装听不到，捂住耳朵，跑的更快更快。

　　等我横冲直撞的跑出去，才发现天都已经快黑了，天知道我竟然在台球厅里呆了那么久。我终于开始害怕了，不知道这个时候回家爸爸会不会骂我。

　　我气喘吁吁的跑回家，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那个女人应该已经走了；爸爸还在等我；他会意识到我比那个女人更重要……总之总之，我回家之后，家里就还是我的家，只有我一个宝贝女儿。

　　等我好不容易跑回家，才发现一切都不是我预料中的样子。我打开门，客厅里灯光大亮，那个女人竟然还坐在沙发上，面前一堆糖果瓜子，爸爸也坐在一边，陪着她说话。

　　一看到我，爸爸脸色就是一沉，“跑哪里去了，还知道回来。”

　　那女人也看了我一眼，我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盒白色的，已经拆封的牛奶。我顿时就炸了，那牛奶还是我爸说心疼我考试压力大，特别托同事给我买的进口牛奶，说是产自澳大利亚，特别补脑子。

　　对脑子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也就临近考试那几天，我才一天一盒的喝。可在今天，爸爸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从我的房间拿走了它，给另外一个小孩。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明显，爸爸也注意到了。他还朝我笑，“我看你不喝，就拿出来了。你不喜欢这个牌子，下次就不买了。”又说了一句，“你是姐姐，别这么小气。”

　　我如鲠在喉，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晕。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兴奋和珍惜。你可以不要妈妈，不要秀阿姨，也可以不要我！反正无论是谁，只要是个女人，都比我重要！

　　我惊天动地的把门摔上，又跑了出去。

　　我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关上的那扇门，我也不打算再去打开，我就赌着气，这次，我一定不会自己回家了，我一定要爸爸出来找我。他要是不找我，那我就永远不回家了。

　　刚到楼下，就看到一个人倚在电线杆子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显出几分惆怅的意味来。

　　周旭晨靠着电线杆在抽烟，一看到我，立刻又站的笔直，我看着他指间星光的火点，突然生出一股报复的想法。

　　你不在乎我，我也可以不在乎你。你可以找女人，那我也可以学坏。真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我看你会不会后悔。

　　或许，这就是年少的我们的“报复”。为了那一点不痛快，就可以萌生出不死不休的恨意。明明是自己把自己拉进了深渊，却把责任都怪在对方身上。仿佛只有我堕落了，你才会更看重我一点。我们报复的，到底是谁？

　　我快步走到周旭晨面前，他掐了烟，有点期待的看着我。

　　“周旭晨。”我说，“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他的眼神亮起来，在黑夜中，紧紧的包裹着一个我。

　　“我答应了。”我说，“我当你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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