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中考还跟以往一样，要持续三天。临考试前，老师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好准考证，一定要买2B铅笔，一定要看清题目再答题……还有，不要直接在试卷上做题，一定要涂答题卡，一定要涂满答题卡。

　　第一场考试照常从语文开始考起，正好是我的拿手科目。等试卷一发下来，我就先正面反面的看了个遍，然后就是一阵窃喜，这上面的题目我都会做！

　　我拿起笔“唰唰”的就开始涂答题卡，我还是第一次接触答题卡，涂选项涂的我手都酸了。听说中考之后不是老师来阅卷的，而是把试卷放到机器里，机器“哗哗”的批改。我倒是好奇，机器还能有人来的方便？

　　我的理科不敢奢望能考到多少的高分，我只能抓紧从文科上多捞点分数。这次的考试决定了我的路到底是北郊还是普通高中。在对待北郊的去向上，我向来都不敢分心。

　　题目都答完之后，等我把试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两遍，我才能想一想杨明娜，不知道她考的怎么样。她那么聪明，虽然知道我肯定考不过她，但是能稍微多靠近一些也好啊。

　　一个多小时后，铃声敲响，我们开始一个一个的交卷，我心里紧张，走出去的时候差点磕了一个绊。一出教室，我就去找杨明娜，她在另一个考场，我打算找她对对答案。

　　其实我真正敢对答案的，也只有语文了。换成数学的话，交完卷我是连听也不敢听的。

　　等我跑到杨明娜的考场，却看到好多人围在那，五个一组，六个一堆的，都堵住了教室门，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我刚走近，就看到杨明娜站在教室门口，她看到我来了，就站直身体朝我笑了一笑，看起来好像是特意在等我。

　　她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我走近了一看，发现是我们装文具用的资料袋。

　　“杨明娜！”我走过去想要拉她的手，“考的怎么样？”

　　杨明娜只是朝我淡淡的笑着，然后说：“安安，我要走了。”

　　“走？”我诧异的看着她，“还没考完，你走哪去？”

　　旁人有同学“热心”的给我解释道：“她考试作弊，已经被取消考试资格了。”

　　我如遭重击，仿佛听到耳边有“轰”的一声。而杨明娜还看着我，对着我笑。

　　这么镇定的她，竟然跟我说她被取消了考试资格。

　　我怒怼那个说话的学生，“你胡说什么！”

　　杨明娜按住我的肩，还笑着，“他没胡说，安安，我还没走，就是在等你。”

　　我一把抓住她，呼吸急促的都快要哭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杨明娜却丝毫波澜不惊，“我被抓到作弊，我不承认，当场就取消了考试资格。”

　　我矢口否认，“不可能！”我抓住她就走，“我们去找老师说清楚。”

　　杨明娜却掰开我的手，表情清冷，“没用的，就算这次不成，他还有下次。”

　　我愣了，什么“他？”

　　杨明娜不回答，只说：“我现在知道，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安安，我现在回头想想，都不知道当初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竟然会把恶劣当有趣。我……差点害了你，还毁了我自己。”

　　我乍然惊觉到什么，我一下子明白了那个“他”，明白了杨明娜的处境。

　　杨明娜转头看着教室，“我现在才算知道了，什么叫‘不会放过我’，什么叫‘有很多兄弟’。安安，我躲得了这个，躲不了那个。”她叹了口气，眼了几乎有了泪意，“我早就毁了，被我自己毁了。”

　　她是杨明娜，她是那个骄傲的像太阳一样的杨明娜。除了那一次，她什么时候露出这种脆弱的样子来。

　　我想抱住她一起哭，“我们去找老师，却找校长，去找你妈妈！我就不信了，你不会作弊的，你绝对不会的。”

　　杨明娜却只是呆站着，任由我如何拉她扯她，她都不会动了。

　　旁边的人聚了一个又一个，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好奇的，又是看好戏的表情。杨明娜坚定的按开我的手，对我道：“安安，只要我还是个学生，只要我还在学校一天，他就有办法再让我身败名裂。”

　　那个“再”字，让我浑身的一抖，像兜头的一盆冷水，泼的浑身都凉透了。我没忘，我没忘记杨明娜是从怎么的疼痛和耻辱中走出来的，她被当成了全校的笑柄，被指点笑骂，被活活树立成了不良少女的典型。我用尽一切办法，用我的友谊影响带动着她，才把她从那个深渊里拉出来……这样的痛，她怎么能再承受第二次。

　　“你，你……”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问什么，还是提什么有效的意见，“你不拼一把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她环顾着四周，环顾着那些不解的，不怀好意的打量。同时，上课铃也打响了。

　　那一下下急促的，直把人往考场上催的声音就响在耳畔，所有人都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脚下都动了起来，开始往自己的考场上奔。

　　我却迈不动脚，只知道在远地扯着杨明娜，“我们去见校长，我们去见校长好不好？”

　　“安安。”杨明娜的声音隐没在铃声之后，“你不要担心我，我有自己的打算。”

　　我几乎在吼，“有什么打算，你一个学生，你能有什么打算！”

　　“我可以搬家，转学。只要去别的城市，别的学校，到没有他的影响的地方，我就可以重新开始。”

　　我瞬间不说话了，几乎全身僵直，要走吗，要离开这里，离开学校，跟钟晏一样，去到一个我完全接触不到的地方。

　　“非要走吗？”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来。杨明娜就算再伤心难过，她始终是聪明绝顶的，这肯定不是她一时冲动的言论，而是因为好好的思虑过，就等着，就等着对我说出来。

　　所以她才在这里等我，就为了告诉我，她要走了。

　　我无法说出让她为了我留下来这种话，可更无法放手让她离开我。

　　铃声歇止，周围已经是一片寂静，监考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呵斥我们道：“怎么还站在这里！”

　　杨明娜推了推呆滞的我，也严厉道：“回去考试。”

　　我没头没脑的就冲动了起来，“你不考，我也不考了。”

　　杨明娜眼中猛然闪起了两簇怒火，她一扬手，小巴掌的在我脸上拍了一下。

　　这一下真的不疼，却在她的掌心和我接触的一瞬间，我心疼到了极点。

　　再也看不到她了，可能今后，真的再也看不到她了。

　　“顾安安，回去考试。”

　　我抬手擦眼泪，“我会考试，我会去考的。”

　　她笑了，“安安，答应我，你要考上北郊，你一定要考上北郊。”

　　我不住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我会考上北郊的，我会带着我和你的努力，一起考上北郊的。

　　“那就对了，别哭，这样还怎么考试。”

　　因为已经上课了，杨明娜的语速飞快，“哭哭啼啼的还怎么考试，我又不是死了，我只是搬家去别的地方了。对了，你不是喜欢写信吗，到时候我把地址给你，你可以给我写信。好了，不准哭了，回去，答应我，一定要考上北郊。”

　　她把我推到了相反的方向，站在原地对我挥手，“考试这几天不要来找我，我会回来看你的，一定会的。”

　　她说一定会，那就是一定会的。

　　在那个即将来临的，初三最后的暑假。炙热的夏天，我亲眼目睹了她的离开。

　　我以为所有的好事都会发生在夏天，因为有暑假；我也以为所有的幸运都会来临在冬天，因为有过年。可现在我记忆里最深的，是秀阿姨强笑的脸，是杨明娜挥手的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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