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杨明娜的房间我不知道来过多少回，可是这次，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我竟然不敢进去。

　　我一下子有种已是沧海桑田的失落感。

　　我们阔别的这一个学期，她在干什么，她都发生了什么，她想过我没有？

　　我多想直接推门进去，但还是敲了敲门，“杨明娜，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应声，我干脆就握上了把手打开门。门一开就能把她的卧室全景尽收眼底，大床上半躺着一个人，正微微笑的看着我。

　　我心里顿时又酸又热，眼眶也红了起来，“杨明娜……”

　　“安安。”她朝我招招手，“把门关上，过来坐。”

　　我轻轻把门关上，又放慢脚步走过去，生怕是惊到了她。四个月了，再见到杨明娜，我觉得她……总之，她给我的感觉完全都不同了。

　　以前的杨明娜是漂亮的，潇洒的，骄傲的，她虽然冷淡，但无论到哪都能给人一种神采奕奕的明艳感。而现在的杨明娜，就像是开到荼蘼花事了，她已经绽放了她所有的香味和芬芳，独留一朵枯败的花枝。

　　她半躺在床上，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却面容憔悴，脸色苍白，手背上青筋遍布，头发也剪去了一半，剩下的短短的垂在脖子上。

　　她不见一缕血色的嘴唇动了动，还对我笑了，“干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我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有一箩筐的话要问她，可看到她这副样子，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明娜手里拿着一本书，竟然是初三的课本，她拢了拢头发，“安安，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我，你问吧。”

　　我能问什么，我还能说什么。看到她这样，我已经一切都明白了。

　　我只能说：“我来找你算账的，说好我们要一起考北郊的。”

　　杨明娜愣了一愣，随后笑着点头，“我这不是在预习功课，准备跟你一起考试。”

　　我眼睛一亮，走到床边坐下来，“你要回学校了吗？”

　　“嗯，初三还是要上的。”

　　“那我们一起学习，一定要考上北郊。”

　　杨明娜点点我的头，“我是一定能考上的，你就要努力了。”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杨明娜妈妈开门进来，她手上托着一个托盘，给我们送了些点心和西瓜。她看起来很高兴，“北郊是个好学校，你们要好好努力才行。”说罢，她看着我，“你们做学生的，就该干学生该干的事。”

　　我明白她的话里有话，马上应道：“阿姨，我明白的。”

　　“妈，你先出去一下。”杨明娜的眼底满是挣扎，“我有话跟安安说。”

　　她妈妈的脸色也一下淡了，她站了起来，“好，你们聊。”

　　等门被关上，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杨明娜才跟我说：“安安，你在学校都听到了吧！”

　　我马上就想否认，可是看着杨明娜已经明了一切的眼神，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想你跟我说。”我直言道，“别人说的我都不信。”

　　杨明娜招呼我坐过来，抬手替我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安安，记得那个晚上吗？”

　　我浑身的血液都一凝，我想我的脸上肯定都发白了，我难堪道：“你别提了。”

　　“安安，对不起。”

　　时隔几个月后，我终于听到了她亲口跟我说道歉，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再想起那晚的事，我依然浑身发抖，觉得可怕，李哥那张堆满横肉的脸似乎还在我面前狰狞的发笑。我猛地握紧手，用力的摇摇头，想把那张讨厌的脸甩出脑子。

　　杨明娜的声音越发凄切，“安安，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我听的出，她是真心实意的在跟我道歉。但是我不想再听了，我只想把这一页尽快的翻过去。

　　“我原谅你了。”我立刻说道：“我原谅你了，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杨明娜苦笑了一下，“安安，说实话，我比你更不想提，但是……”她闭上眼，一脸绝望，“那个晚上，我犯了两件错事，一件是你，一件是我。”

　　我舌尖发苦，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她说：“安安，我后来怀孕了。”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竟然还能笑出来，“我偷尝了禁果，也种了祸根。那天之后，我一直不敢去找你，我知道你也不想见我。我本来打算等开了学再去找你道歉，可是没几天，我就发现我怀孕了。”

　　“别说了。”我一把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了。

　　杨明娜还在继续说：“我妈妈带我去做了检查，确实了我真的是怀孕了。我当时整个人都呆了，看着医生护士那些眼光，真的恨不得当场就从楼上跳下去。可是不行，我还得活着。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活着，我不甘心。”

　　“我爸给了我一个巴掌，我妈妈一直哭，但也是她带我去小诊所做了手术。”杨明娜一口气把她这几个月的经历说完，然后抚了抚我的头，“别难过了，我刚开始也是天天难过，半夜里哭醒好几次。我去找他，他竟然躲着不敢见我。安安，我好恨，我恨的不是他，是我自己。我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我竟然为了这么个人，毁了自己，还差点害了你。”

　　“我不怪你了，我真的不怪你了。”我哭着抱住她，感觉她好像更瘦了，“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这几个月我都看不到你，我已经原谅你了，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但是我不敢见你。我没想到，你还能来找我。”杨明娜低下头，“为了我这么个人，你何必呢！”

　　我怎么能相信，要我怎么相信，这种自惭形秽的话竟然会出自杨明娜之口。这不是我认识的她，我只要她永远高高的抬起头，永远骄傲的像个公主，谁也不敢惹她，谁也不敢笑她。她对任何人都不好，但只把我当朋友……我只要这样的她。

　　哭了好一会儿，杨明娜才帮我擦了擦眼泪，“别哭了，我今天能对着你说出来，也算是解了我的心结了。”

　　我马上点头，“不要再提了，我们以后都不要提了。”

　　“嗯，这是最后一次，不提了。”杨明娜扬了扬头发，眉宇间依稀又恢复了一点明艳的光辉，“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最后一次说。以后，这页就算翻过去了，我们再也不提了。”

　　“嗯！”我连忙擦干净眼泪，极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你反正永远都是我认识的那个杨明娜，永远都是。”我一拍她的肩，“我们和好了，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我撒谎了，要我不带一丝芥蒂的跟她相处始终不可能。但是，她已经受了比我更多的苦，我又有什么理由再怪她。

　　我们俩相对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从此杨明娜还是杨明娜，她不会被任何事打倒，她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而且，以后还会站的更强，更稳。

　　笑声中，我听到门口又有低低的啜泣声，我知道，那是杨明娜的妈妈。

　　杨明娜看着门口，半垂了眼帘，“有过这次，她以后也不会信我了，我看我永远都要被人监视着过日子了。”

　　我能明白她妈妈的担忧，只怕她们母女俩已经生了龃龉。我不能多提，赶紧转移话题，“我跟你说……”我拼命转动脑子，想着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你知道吗，周旭晨交女朋友了。”

　　杨明娜脸色一变，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怎么这么嘴贱！

　　但她很快又追问我道：“周旭晨，他怎么会交女朋友？”

　　我仔细端详她的脸色，看她真的再没有什么异样，我马上接口说：“可不是，我都奇怪，他那个人，竟然还能交到女朋友。”我立刻想到和他女朋友打架的事，手舞足蹈的做着示范，“我跟你说，我还和他女朋友打过一架。他女朋友长的还挺漂亮的，打扮的跟个非主流一样。不过他们还真是天生一对，那脾气都一样的臭……”

　　“安安。”杨明娜突然打断我，她看着我若有所思，“你有没有想过，周旭晨喜欢你！”

　　我全身一僵，梗着脖子慢慢看她，“你开什么玩笑呢？”

　　就算是玩笑，也一点都不好笑，我都快被她吓死了。

　　杨明娜微笑道：“安安，你对自己有点自信，你长的这么干净漂亮，为什么没有人喜欢你？”

　　我当然想有人喜欢我了，可是那个人，只把我当成妹妹。

　　我一下子伤感起来，杨明娜又说：“周旭晨找过我你知道吗？”

　　我惊讶，“他找你做什么？”

　　杨明娜道：“他让我离你远一点，不准再骚扰你，更不准带坏你。”

　　我惊恐的看着她，“你这玩笑越开越过分了。”

　　杨明娜却分外认真，“我会骗你吗？”过了两秒，她又突然哈哈大笑，“我骗你的，你还真的相信了！”

　　“杨明娜！”我气的大叫，然后也跟着她笑了起来。我一个劲的去推她的肩膀，“你拿什么吓我不好，拿这个吓我，险些被你骗过去了。”

　　杨明娜却“啧啧”了起来，“你信了是不是，让我看看，是不是脸红了……”

　　我笑着去打她，“你才脸红，你才脸红。”

　　我们俩把所有的不快忘去，笑着打闹在一起，闹了好一会儿之后，杨明娜一把按住我的手，正色道：“安安，你答应我，我们一定要考北郊，读同一所高中。”

　　“当然。”我满口答应，“我可就这你一个朋友。不但要一起读北郊，以后还要一起去北京。”

　　“北京？”杨明娜若有所思了一下，“不过我比较喜欢上海，那里可是魔都。”

　　“别啊。”我急了。

　　“好了好了。”杨明娜笑着在我头上敲了一下，“那为了你，我就委屈一下，陪你一起去北京吧。”

　　“说好了，一定说好了。”我一把抱住她，我们大笑着在床上打滚。时光那么好，笑容那么真，我们曾经以为，这就是最美的青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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