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买衣服的兴奋过后，张老师就开始替我选曲子了。

　　根据我的水平，我把可能会选到的曲子都看了一遍，张老师坐到琴凳上开始弹奏，她先是一只手放在琴键上，从第一声开始，优美的音律从她的指下流淌，让我顿时就听愣住了。

　　张老师指法娴熟，她弹了一首比较古典的曲子，节奏轻巧饱满，琴音更是流畅。我听得眼睛都不眨，生怕连呼吸都惊扰了她。曲子不长，在轻快之中又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优雅，从心底里渗过，听得我满心都是软的。

　　我有时觉得张老师挺不靠谱的，但是她在弹琴的时候，那熟稔的指法，和自内而发的自信与强大，实在让人折服，更是我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我每次只是想着把曲子弹好，满心的专注只有错与不错，因而显得有些战战兢兢。张老师因为从容不迫，只看其人，便能期待其声了。

　　直到张老师收尾，我还沉浸着回不了神。我不由的鼓起掌来，“好听，比上次弹的《梦中的婚礼》还要好。”

　　张老师似乎就等着我这句话，她眼睛一眯，“是吗，我替你选的曲子好听吧！”

　　我一愣，马上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不，等等……”

　　张老师可没容我多说，她直接把谱子递给了我，“巴赫二部创意第十三曲。十三首的性子是比较活泼，还带着点优雅。节奏性也不是太强，主要就是要注意指法……”

　　我光看着谱子就有点发愣，“这是不是太复杂了，我才过四级……”

　　我的声音在张老师的注视下越来越低，只好住了嘴。

　　“这个曲子对只过了四级的是有点难度。不过安安，比赛本身就是有难度的，你不能只挑你会的曲子练。”她特豪气的说：“没有压力，哪来的进步！”

　　“选个四级的不行吗？”

　　“难道你永远停留在四级吗，以后就不考级了！”

　　领教过这么多次，我知道是无法说服张老师了。只能苦着脸看谱子，“什么时候比赛啊？”

　　“得看评委的时间，反正是过年前后。要不我怎么给你选这首，时间还来得及。”

　　我不敢再辨，只能跟着张老师的要求开始练习。又是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我好后悔能不能换个老师。

　　大抵是年少时从不把其他的事放在心上，只能接受得了循序渐进的努力。我可以用自己的笨方法专心固执的去做我的数学，却受不了被人强扯着进步的感觉。我爱张老师的洒脱，又总是怀疑她的安排。

　　我当初下定的决心，就是让我寒假暑假都在不停的练习。考级结束后有比赛，小比赛之后是大比赛，这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舞台在等着我。我想着想着，人都要趴下去了。

　　我的丧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张老师毕竟容不得我偷懒。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那些评委老师还没定好比赛的时间，这让我能练一天就是一天。

　　我在猜猜测测中等到了过年，炮竹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半颗。万般的幸好没有在过年前比赛，不然等亲戚来拜年，输了真是拿什么见人？

　　到了大年初三左右，又是走亲戚走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我直觉姑姑他们就快来了。去年因为她们我闹了场大病，还不知她们最后是怎么离开的？如今就算是一年一度的相见我还是觉得膈应，到了那天我就赶紧对爸爸打了个招呼，拿了琴谱就要去张老师家“练习”。

　　我爸看到我这么用功，又是比赛在即，自然也管不得我动机如何，立刻就应下了。转身又给我准备了一堆年货，光自家晒的香肠就有五六根，让我赶紧给张老师送去。

　　我提着沉甸甸的一堆年货，为着怕遇到姑姑一家，又特意从后门溜出去。我先快步跑了一阵，到离了小区才停下来喘气。我乐呵呵的往街上走，还好张老师家就在市里，她也不用串门，正好让我避难。

　　新年人多，汹涌的人潮挤的车子全都堵在了路中央，喇叭声不断。我只能规规矩矩的走在人行道上。快到张老师家时，刚走到那家关紧门的冷饮店门口，我隐约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他走近了一看，竟是久违的刺猬头。

　　大冬天的，刺猬头却穿的很单薄，只有脖子上还算适时的挂着一条围巾。他一早就看到了我，立刻露出白灿灿的牙一笑，跑过来对我挥手，“小丫头！”

　　我赌气的假装没看到，从他身边绕过就走。

　　“哎！”刺猬头追上来，挡在我面前，“才几个月没见，不认识了？”

　　他依旧笑容灿烂，在我眼里却实在变了味道。我把年货往肩上一抗，想再次绕过他。

　　“顾安安？”刺猬头大笑一声，这次没有追上我，却在我背后眼明手快的一捞，一把就扯住了我的围巾，“真忘了我了，你的围巾还是我送的呢！”

　　对，脖间的柔软提醒了我，这条围巾还是刺猬头买的。

　　我气呼呼的就要去扯围巾，“那我还给你！”

　　“哟，记得我了。”刺猬头摆摆手，“别，这么小的围巾，你还给我，我送谁去啊！”

　　围巾被我东扯西扯的，反而牢牢的圈在了脖子上。刺猬头制住我的手，“行了，再拉下去脖子就要扯断了。”

　　趁着我跟围巾奋斗的劲，刺猬头拨了拨我背着的大背包，“连香肠都带出来了，你是要逃荒去！”

　　“我送给老师的。”我扭头躲过他的戳弄，一眼扫到他手上还拎了一个小袋子，袋子上印着一串我从没看过的英文数字。那么小，不知道能装个什么？

　　刺猬头见我不闹了，满心只盯着他的袋子。他炫耀似的把那个包装精美的饰品袋在我面前一晃，“这个不能给你看。这样吧，等你长大了我再送你。”

　　“我才不稀罕。”我扭过头去，但又忍不住想，能让刺猬头都宝贝的东西，肯定是个好东西。

　　我马上又想到，“你是住在附近吗？”不然我怎么总在这看到他？

　　“是啊！”刺猬头摸摸后脑勺，一指他背后，“看到那栋楼没有，我家就在上面。”

　　我看了一下，那不就跟张老师在一起？

　　“那你现在去哪？”

　　“同学聚会呗。”刺猬头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可不想呆在家里听那些亲戚说话。”

　　我忙不迭地的表示赞同，这点真是和我一样。

　　“过年你不在家，倒跑来找老师？”刺猬头怀疑的看着我，“你这么爱学习！”

　　我不服气的喊起来，“我学的一定比你好。”

　　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有摩托车从我们身边呼啸着驰来。刺猬头拉着我退到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还问了我的考级，“钟晏……”刺猬头有些吞吐，“最近在忙什么呢？”

　　他一提钟晏，我立刻又警惕起来。这几个月，钟晏一直没有再提过他，也不见他来学习，我怎么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我选择了一个最中规中矩的答案，“在学习。”

　　刺猬头微微一愣，马上又笑了起来，看我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闪烁。

　　“行了，你去忙吧。”他帮我把背包摆正，嘱咐了一句，“路上当心。”

　　刺猬头径直往前走，背对着我摆了摆手。这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还是根根短短的直竖着，像刺猬一样。背影欣长，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潇洒。

　　我看了一会就赶紧回头，我现在已经记得了钟晏的话，要跟他保持距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