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我后来也有这个毛病，最简单的就是在看恐怖片的时候，明知道自己看了会疑神疑鬼，怕的要开灯一整晚，却还是克制不住，哪怕捂着脸也要听完全集。

　　那一天，那一大片的贴图给我带来了一次深刻的震撼教育。图中诡异的烧伤和绝望的表情一直在我眼前飘忽不去，只要想到这些都是在全国各地发生的，真实上演的案例，就让我更加毛骨悚然。

　　万幸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我爸一人，他朝我笑笑，领了我去吃饭，在一桌子丰富的菜色前我和爸爸都很默契的绝口不提之前的事。反而是我爸话多了起来，问我在学校如何，问我钢琴学的如何。

　　我得忍住开口的欲望，你是真的想问我吗？

　　培训班还得继续上，钢琴还要接着学。我自暴自弃的想，幸好没有中途放弃，否则周末呆在家里，是不是会坏了我的爸的“好事”？

　　我连吞带咽的吃完了饭，然后就跑去对面敲钟晏家的门。没什么，就是不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也不想跟我爸呆着。

　　钟晏还在房里鼓捣手机，他一看到我就贼贼的笑了起来，“怎么，还害怕呐！”

　　因为长期接受着苏浅的调、教，很好的锻炼了我的记忆力。布告栏上的那些长篇大论虽然只是粗粗一扫，可配合着那些贴图，我都能自编上一段段的惨绝人寰。我还记得在报纸上看到的一段采访当事人的话，“爸爸就站在那，把汽油把身上一浇，说要去当神仙了……”

　　我打了个寒颤，当神仙有什么好，还不是被孙悟空打着玩。

　　我坐在钟晏的房中一角，把他的课外书在手里翻来覆去，就是定不下心去看。钟晏刚迷上侦探小说，在他厚厚的参考书下还叠着一本《福尔摩斯》，他就这样一心二用的边写作业边看书，等钟阿姨一来，他又马上把书藏的严实。看他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动作，在学校里肯定也是这么干的。

　　我百般羡慕的望着钟晏，想起陈书远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做题才能稳固第一，我呢跟苏浅学了这么久，除了语文有些进步之外，数学大起大落，结果还是回到原点。可是钟晏呢，他边学边玩都能保持住好成绩。人跟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以前一二年级的时候无论考的多糟都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到这大半年以来，我才渐渐直视到成绩的重要性，每次的考试结果都决定了你一天，甚至是一星期的喜悲。而一个好成绩，在生活中占的比例也太大了。

　　我要是有钟晏的脑子就好了。我紧盯着钟晏的后背，看的他慢慢僵持，到空气中也起不不少光晕的圆点。终于我的头一磕一磕，上下眼皮不停打架。

　　正哈欠连天的时候，钟晏一按手机，“都九点半了，安安，回去睡觉。”

　　我揉揉眼睛，含糊的应了句声，活动了一下已经坐到发麻的双腿，我拉开房门走出去，客厅里都已经漆黑一片，只有钟晏房间的门缝里漏出一些灯光。

　　我的后背有点发凉，开门后又是黑魆魆的楼道。从钟晏家到我家，我从小到现在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就今天实在是有点迈不开脚。楼道里又阴又冷，像个没边的大黑洞，角落里还有不知道谁留下的油纸袋，冷寂中突然沙沙几声，那诡异的动静让人连头皮都炸了起来。

　　我牙关打颤，那些恐怖的贴图又一次浮到了眼前。我用力盯着门外的漆黑，胳膊上直冒冷气，伸出的脚又退了回来，真怕突然间会有一个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人跑出来。

　　我“砰”地关上门，掉头就往房里冲，重新蹿到钟晏的房里，贴着门板开始喘气。

　　钟晏被我惊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看着我跟阵旋风似的跑进来，又僵硬的大喘气，他好笑，“有鬼追你啊！”

　　这会的玩笑话听起来真是一刀见红，我浑身汗毛倒立，怕的脚底发软。钟晏抬眼一扫，有些认真了，“怎么了？”

　　我脱掉鞋子就往他床上钻，把被子一裹，看这房间里有人有灯，狂跳的心才终于恢复平静。

　　钟晏愣了一下就来抢我的被子，“你回家睡觉。”

　　“我害怕！”我低喊出心声，“我不敢一个人睡。”

　　“你什么时候不怕，现在怕。”钟晏看我的眼神都有点无可奈何，“几点了，快回去。”

　　我死抓着被子不松手，也看到了钟晏的拒绝和不耐烦。

　　“我害怕。”我又说了一遍，这个热腾腾的夏季、突然打开的家门、有陌生人的客厅，还有那些贴图。

　　还有眼前的钟晏。

　　钟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以前不怕，就现在怕！”他愤愤的，粗着嗓子。可见我真的死皮赖脸的不肯走，又实在拿我没办法。

　　“算了，反正明天放假。”他小声的又重新坐回桌前，没过几秒还是回头瞪起我，无奈起，“你啊……怕什么！”

　　我松了口气，这次即便面对钟晏的抱怨也没有觉得不安。我在床上打了个滚，在橙明温暖的光线下彻底安下心来。钟晏再次打开电脑，在一个蓝色的界面里不停的打字，“啪嗒啪嗒”的键盘声节奏清脆轻快。我在床上占了个位，终于能蒙头大睡。

　　钟晏今晚熬夜，迷糊中键盘声好像到了凌晨才停下来。床板嘎吱一响，我能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身体躺在我旁边，还能听到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电风扇一直呼呼的扇到天亮，等我感觉到凉意四处摸被子的时候，另有一双手帮我关掉了风扇。

　　我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刚从睡眠里挣扎出来，一眼就看到钟阿姨站在电风扇边，她看看我，又看看钟晏，脸色突然难看到了极点。而我还没清醒，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的睡去。

　　钟晏起床的动静太大，还夹杂着钟阿姨的质问声。我把被子一蒙毫不脸红的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的时候还是钟阿姨在。

　　钟阿姨只是催促我，“你爸上班去了，快去洗脸，然后吃饭。”

　　我被这紧张的气氛渲染，也急匆匆的跳下床。走过客厅的时候发现钟晏坐在沙发上，正拿着遥控器不停的按。我叫了他一声，他也只是半偏了个脑袋，都没露正脸。

　　我没在意，跑回家开始洗漱，家里一点人气也没，桌子上有爸爸买的已经冷掉的包子豆浆，中午能在钟阿姨家吃，下午还要去培训班……

　　我胡乱的想一天的计划，顺便喝了几口冷掉的豆浆，糖分已经充分沉淀到了杯底，一吸全是腻人的甜味。

　　正有人敲门，我赶紧把豆浆推到一边，开门看到是钟阿姨。

　　钟阿姨提着一袋子的“好丽友”，小心翼翼的问，“是你一个人在家吗？”

　　我点头，爸爸上班去了，平时也没有什么人会来串门。就连钟晏也是我去找的他的时候多。

　　钟阿姨这才放心的走了进来，她把巧克力派都放到了桌上，招呼我过来吃。真等我撕开包装纸，钟阿姨又说：“安安，你昨晚怎么没回家？”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总是和蔼的脸上有了点别的情绪，似乎难于开口，“安安，告诉阿姨，你今年多大了？”

　　我哈哈一笑，挺起胸膛，“十岁了。”

　　“十岁半了。”钟阿姨纠正我，突然肃声起来，“安安，你是大孩子了知道吗！”

　　我一下笑不出来，但凡有什么特殊的事要说，大人们的开场白永远都是：你长大了。

　　我骤然收敛的笑意让钟阿姨找到了效果，她接着道：“女孩子长大了就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随便了。”她拉了拉我的衣服，“变成大姑娘了就要注意很多东西，衣服要穿好，动作要得体，不能跟陌生人太亲近，而且……”她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次欲言又止，但又看到我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干脆道：“你不能再跟你钟哥哥睡在一张床上了。”

　　我特别迟钝的不以为然，“以前都一起睡的啊！”

　　“那是小时候。”钟阿姨敲了敲我的头，“以前你们都小，哎，都是他把你带坏了，现在大了也没个规矩。你钟哥哥也是，你不懂，他还瞎搅合。”钟阿姨忘了初衷，开始数落钟晏。到底是亲生的，这一数落就没个完，加上我配合的点头，气氛反而舒缓了不少。

　　钟阿姨又亲切的笑起来，“安安啊，别嫌阿姨啰嗦。你妈妈不在身边，爸爸有些事又顾不上。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阿姨家。但是女孩子越长越大，要注意的也越来越多。你今年十岁了，钟晏也十七了，你们都长大了，很多事都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尤其不能随随便便的……嗯，亲近。”

　　我思衬着亲近的度，窗外的阳光把脸上照的暖洋洋的，带着我迟到的羞意，瞬间红热了我的双脸。

　　我想起一件事，那还是去年的秋天，我爸上晚班，下午三点就要去工厂。放学后钟阿姨就先去小学接我，然后带着我去初中找钟晏。我们三个一起说说笑笑的往回走，快到家的时候路过熟食店，钟阿姨带着我们去店里买熟食。因为是常客，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我们，正好店里客人少，她就跟钟阿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老板娘熟练的下刀切牛肉，她朗朗笑我和钟晏，“这俩孩子天天在一块啊！”

　　钟阿姨说是，“哥哥妹妹的，天天跑一块儿玩。”

　　钟晏正好在揪我的头发，很微言大义的让我去换个发型，我撑着他的手跟他比起了角力，老板娘的声音直冲我而来，“小姑娘，等你长大了，就给你哥哥当老婆好不好！”

　　这一句话说完，片刻的沉寂。钟晏的脸直接就绿了，钟阿姨也高声道：“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她按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外推，“你们俩出去等我。”

　　秋高气爽，钟晏尴尬的站在我旁边。我远远看着钟阿姨在熟食店里据理力争，说到老板娘挫败的摆手。当然钟阿姨临走前还带上了那包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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