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照路15号

　　楚修明不是普通人，这一点骆慨文一直都知道，而他自己大概也算不得多正常就是了。或者说，正常的骆慨文，已经永远留在了五岁那年。
　　“妈妈，眼睛疼……”小孩带着几分惺忪，揉着眼睛站在房门口。
　　那个与平常并无二致的寻常冬日早晨，骆妈妈本以为只是儿子又一次撒娇不愿去幼儿园。然而不到半小时，小骆慨文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送往医院。
　　没有人能说清楚他的眼睛出了什么毛病。只见那双眼睛充血严重，一片通红，瞳孔深处却泛出一丝诡异的灰绿色。小慨文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到眼睛似乎没那么疼了，就是酸胀难耐。
　　大大小小的检查做过了，药也吃了针也打了，针灸理疗一个不能少，全部没什么成效。因为查不清病症，医生也不敢贸然手术。一般来说求医问药不得法的下一步，往往就是求神拜佛了。
　　那些日子里骆慨文目不能视，只听见家里陌生人来来往往，或高谈阔论，或念念有词。鼻尖总是萦绕着烟灰香烛味，时不时还会被灌一碗味道奇怪的水。
　　然而他的眼睛始终还是没有任何好转。长期的黑暗和病痛包围着年仅五岁的骆慨文，只有睡着了做梦时才能“看到”多彩的世界。
　　睡过去就不觉得疼，梦里自然有想要的一切。骆慨文的梦话一天比一天一天丰富，一天比一天有条理。
　　“小狐狸怎么又把小兔子吓哭啦？”
　　“你骗我，只有小鸟才会飞！”
　　这些孩子气的梦话，在一段时间内不啻家里心力交瘁的成年人的某种精神安慰。直到一个晚上，骆慨文光着脚爬上了阳台护栏。
　　起夜的骆爸爸正好看见，顾不得吓出的一身白毛汗，只记得听人说过梦游者不能惊动，忍着慌张轻手轻脚上前把骆慨文抱了下来，一时抱着孩子瘫坐在客厅地板上回不过神，一旁不知为何惊醒的骆妈妈捂着嘴巴看着他们，已是泪流满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愁云惨雾，兵荒马乱。
　　“为什么不试试送回老家呢？”一日有一位上门做客的远房叔伯这样说。
　　对于“老家”，出身于大城市知识分子家庭的骆妈妈是很有些不以为然的，而迁入城市已经三代的骆爸爸也印象不深。只知道那个隔几年才回去祭一下祖的老家似乎有一些搞封建迷信的传统，每代都出一两个职业神棍。因此洁身自好的骆妈妈，向来对于不务正业的老家人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只是现在这个连外来和尚都频频请来念经的情况下，拉下面子求助一下老家的高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骆慨文回了老家。
　　当年交通不便，回老家是耗时耗力的力气活，汽车渡轮来回倒，何况还带着个病童。可是在过最后一个轮渡的时候，骆慨文却感觉眼前晃过一些模模糊糊的光影。但他不敢声张，怕又是一个太真实的梦境。
　　老家是一个丘陵地带群山环绕的小村子，随着年轻人纷纷进城，人口越来越少，跟四周的乡下也没什么不同。也许略微有些特殊的就是祠堂旁边还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小道观。骆慨文看不到斑驳的院墙下青苔丛生，只闻到一股湿乎乎的霉味。骆妈妈的脚步在门槛边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随着一声低哑的叹息，一只枯瘦得像古树枝丫的手覆上骆慨文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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