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录

　　“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鷵，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
　　雨后的翼望山带了一丝涳濛的雨气，仿佛还是浸润在春日丝丝缕缕不绝的迷雾里。更衬得翼望山如梦似幻，分不清是山岚拢着这山还是它傲然耸立天间。
　　卿辞静静隐在迷谷树后，她已经守了鵸鷵鸟三日了。
　　鵸鷵善笑，却偏生奇为警觉。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尖厉地笑个不停。而周边的鵸鷵亦会尖笑着四散飞去。
　　卿辞也曾试过强行捕猎鵸鷵。然而鵸鷵鸟三首六尾，一旦飞行，它甚至可以分成三个自己。捕捉到的不过是一个分身幻影，不过一会儿便化作彩雾自手心里消散了。卿辞无法，只得试着耐心等，据说黄昏时分，天地阴阳交换，此时天地间便会难得的有一缕混沌之气。鵸鷵鸟亦会难辨周遭。
　　此刻正是最好的下手之际。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渐渐黯淡了色彩。
　　卿辞轻轻低吟了一句法诀，有光芒渐渐凝蓄在她剑上。天色一丝一丝的黯下来，她再不犹豫，疾身向鵸鷵飞去，漫天突然尽是巴掌大小的落叶，然得细细一看，每片枯叶不知是否是被这劲风所灌，千片万片皆是如精钢般坚硬锋利齐刷刷刺向鵸鷵，鵸鷵却是发出一阵如婴儿般的咯咯轻笑，声音迫得耳边了，听去却又好像是八十老妪凄厉的尖啸，分外诡异。
　　饶是三日前已领教过这声音，卿辞仍是被无数各种各样诡异的笑声激得神明一阵动荡。手上来势汹汹的落叶亦不由的一顿。
　　鵸鷵鸟得了这空当，纷纷振翅欲飞。卿辞守了这些天，那肯半道而废。手里青锋剑光芒更炽，引得周遭树木纷摇，地上无数落叶席卷而至，如风暴般包裹住鵸鷵鸟。风声呼啸声中渐渐不闻鵸鷵的笑声，卿辞心下微微一松。却听得远处响起一把极清朗的声音“姑娘可是被鵸鷵所困？”
　　他的声音如空谷间的溅溅流水，又如清冷入仙之泛音。卿辞只觉这几日被鵸鷵笑声所扰的胸口郁堵的暗疾也随之一轻，神明也不由得清明些许。明知他是好意将念力灌于声线，不动声色的替她疗伤，卿辞却仍是难抑满腔怒火。
　　“你是谁？”
　　那人却也是好脾气，见得卿辞冷言冷语，更是拿剑指着自己，也是不恼，仍是温和的道，“在下越绝。''
　　“越绝？”卿辞低低念道，“不如归去，孤城越绝三春暮。”
　　越绝不意她如此，略一怔忡，微微笑道“正是，姑娘好才学。”
　　越绝离得卿辞不远，声音却好似渺渺然隔了江波万里，不甚分明。天色已然十分昏暗，古木遮天蔽日地隐了一切光线，只有偶尔山风掠过枝桠，晃的千枝万叶隐隐绰绰的摆动着。鵸鷵盘旋在他们上方，尖笑声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他就这样一袭白衣立在漫天落叶里，只是浅浅拿银线勾勒了花纹，除此以外，通身并无半点其他颜色，甚至连头发亦是用白玉冠松松束着，瞧他信步闲庭的样子，到不像是身在这云迷雾锁的上古林阵里，好似那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富贵公子怡然自得在自家□□散歩一般。
　　卿辞眼见得鵸鷵冲破自己的阵法，再也困它不得。不由得心下恼恨，运起全部念力尽数集于掌间，手中那柄青锋剑骤然亮起一团极亮的白光，刺透这林间，转眼间灼灼便如日曜般。
　　卿辞将木字诀催动至极致，轻叱道，“琼筵，坐花。”只见满天白光里突然乍现无数琉璃冠珠牡丹，如千层台阁般密密匝匝杀向越绝。越绝识得这招，乃木族之后族绝学。名字十分好听，叫做琼筵坐花，便宛如此刻场景，自己周遭尽是白玉牡丹，好似三月间闲坐在宫苑里赏花一般，然而，此花不见血不归，非要用敌手的血萃养不可，到时千瓣牡丹皆化为血红色如乌金耀辉般方散于天地间。说不出的美艳雅致，也说不出的血腥残忍。
　　越绝想不出自己同眼前女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居然一见面便这么狠戾。只得一面躲闪一面道。“姑娘，这鵸鷵乃我空桑祥瑞之物，只是平时它的笑声容易误伤行人。在下只是担心姑娘安危。“
　　卿辞冷哼一声，手上并无半点放松，她素日独自行走大荒，也曾遇过各种游侠亡侠。琼筵坐花下几乎无人生还。眼前这个男子只是一昧防守，看着甚有余力的样子。
　　不能放他走，此念头一出，卿辞杀机愈甚。她自怀里拿出一赤红非炉非鼎之物，血红色流光婉转玲珑剔透，看上去甚是精致好看。奇的是此刻并无半分烟火，她手中竟然袅袅升起一缕焚香。也不见她如何言语，只是素手仿佛有韵律般的轻拍外壁，缕缕焚香渐渐竟有了轮廓。越绝余光一扫，只听的空气中响起一阵凌厉的破空呼啸之声，那缕白雾骤然间爆发膨胀百余倍，一道妖异艳红的蛇信急射而出，蛇信后是一个庞然巨蛇。巨蛇全身立起身长仿佛古树一般，通身黑紫色，蛇身在白光下散发着幽冷的色泽，恍若盔甲在身一般。蛇身两侧具是尖锐的倒刺，巨口下尽是獠牙，行动间腥臭之气扑鼻而来。竟是钩蛇。
　　卿辞冷笑一声，“不怕告诉你，我就是来猎杀鵸鷵的，你救它一命，我就杀你一命，一命偿一命。”
　　越绝闻言却是眉头一皱，以手轻抵唇道，“嘘。”示意她噤声，随即也不管卿辞凌厉的杀招，就这样伏地静静听着，琼筵坐花瞬间落在他身上，须臾间便化作了朵朵血红色的花如墨魁般。越绝那件素色的白衫很快就斑驳不堪了。不知怎的，卿辞突然手上一顿，钩蛇亦是去势一缓。
　　卿辞待得再说，却见越绝飞快的起身，几个呼吸间便纵跃到她身侧拉着她的手道。“走！”
　　从手腕处传来一阵温热之感，好似春意融融一般，想来是越绝担心她方才耗费念力心神过多，不动声色的将浑厚的纯阳念力缓缓传递于她。
　　“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不怕我杀了你？”她仍觉得有丝莫名其妙，明明上一秒钟她还施了毕生绝学誓要杀了他，怎么见了他浑身是血一时心软之下，下一秒他就牵着自己的手，带着自己御风而去。
　　越绝微微一咳，似有血色溢出嘴角，他也顾不得擦，只是低声道，“你方才有没有听见苍龙角的号角声？”
　　卿辞神色一惊，却是摇头道。“未曾。”
　　话说着，一边将赤炼冰鉴悄然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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