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一觉醒来就变了天也不过如此。
　　南许醒来时精神还算不错，摇铃喊来如桐想问三姨娘生下的是男是女，结果看对方的神情不对劲，立马意识到什么不对，肿着刚睡醒的脸问发生了什么。
　　如桐看了看窗外，悄悄的伏身道，“三夫人难产，半夜去了。孩子也没保住，天还没亮就夭折了。原是个姑娘的。唉，福薄啊。”
　　南许沉浸在震惊中，磕磕巴巴问，“怎么、怎么去了呢，可是、可是，坐胎期间都顺利得很呐……”
　　如桐只悲悯的阖眸叹道，“不清楚，大夫说主要是产妇年龄大了，多少会有不便，一时没挺过去，大出血而死的。”
　　“那父亲……”
　　她摇摇头，“悲怒了一宿了，大夫人前不久才劝睡下呢。老太太险些晕过去，也歇下没多久，府里现在也就大夫人撑着局面，姑娘一会去见见大夫人，帮着说说话宽宽心吧。”
　　就算不是多亲近的姨娘，但好歹是共住屋檐下十几年的人，也是府里出来的人，抛开前事不谈，南许多少也是震惊且伤感的，但呆呆坐着转念一想，南喆的事怕是更难解决了。
　　主谋之人已死无对证，而那厢的四姨娘向来是个没主见的，也不知道此时会怎么处理南喆。
　　她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奈，感情一时纷纷涌上心头，不知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倒让她不知怎么办了，心头反而平静得厉害。
　　家中有人离世，虽是妾室，但也应尊重。如桐翻箱倒柜找出一身算是素白衣衫，披了件薄薄披风，简单用过早茶后便奔去了大夫人房里。
　　房里燃着檀香，朱弄夏已经到了，在大夫人身边轻声说着什么，南许进去磕头请安后才上前，低声说，“母亲不休息吗，莫要累坏了身子。”
　　大夫人阖眸，揉着眼穴，只轻叹一声，“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休息得下。”
　　又说，“老夫人那边我是无暇顾及了，许儿你多跑跑陪陪祖母，要上寺里烧香你也替我去罢。三房那的后事还得我着手操办，弄夏还坐着胎，也别操心了，一会就回屋歇着吧。此事不吉利，你也别多参和。”
　　朱弄夏低低应了声。
　　南许也点点头，“父亲也睡下了，产房那我去看了眼，处理得还算稳妥，母亲休息会吧，也熬了一宿了，后面日子还长，累坏了身子可真就委屈大了。”
　　父亲在悲愤头上，他素来待三姨娘情深意切，感情真挚，一时挚爱离世，怕是许久都缓不回来。虽与母亲相敬如宾，但在此关头，却怕是难在意母亲身体如何。
　　大夫人轻轻点头，睁开眼看了眼她们，“知道了，都下去吧。许儿扶弄夏回房，一会老夫人醒了就去陪着，我进去小憩片刻。这时候，都听话些，知晓了吧。”
　　她们齐齐作揖，挽荟走上前扶着大夫人进了里屋躺下，放下帘幔，又呆了好一会才蹑手蹑脚走出来，对她们无声做了个口型，“睡下了，出去吧。”
　　便一齐走出去，挽荟合上大门，几个人站在风口上，挽荟念及弄夏尚有孕吹不得风，于是小走几步到了廊下，细细谈道，“此事发生突然，三房这么些年都未曾有出，一朝有喜，谁能想会发生如今之事。也是大意了，没多想三房那位年岁不比入府年轻时，夜里没挺住便去了，也是福薄，竟连孩子都没留住，突发高热，也一齐去了。”念及此，挽荟也不禁唏嘘，拿着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又道，“咱府里不比外面，大夫人宽宏仁厚，从不争这分毫，下面院子只要不闹出事来大夫人也不曾管教，三房的独宠这么些年了，咱们早就看开了，只一心只盼着大少爷和小姐你还有六小姐万事顺意的。今日一朝事发，即使对咱们也无利无害的，但毕竟同一屋檐下也是和声和气地住了这么些年的，多少伤怀。老爷怕是最痛心的，但此事也无法，斯人已去，咱们做不了什么，只能尽量好的处理后事，犒劳钟氏这么些年的服侍恩情，也是让老爷放宽心。”
　　挽荟看向南许，“府里就这么些人，六姑娘年纪小自是帮不上忙，夫人操劳后事已是辛苦，还要稳着老爷的情绪，老夫人那全拜托小姐跑一跑了。”又看向弄夏，“公主千金娇体，腹中又还怀着一个，自是不能马虎大意。这来日生产怕是不能在咱这院里了，好歹产房当年建了不止一个，届时若上头问起来此事，咱家也不会虚报，若是还允诺在咱府里生产，便去夫人当时的产房里生产罢，提前四五个月就准备好产房。若是不许，便由着上面意思，去宫中也好去公主的府里也好，尽看公主的意思。”
　　末了福身作揖，“公主只管好好养胎，明日再请来几个大夫到院里随住着坐诊，千万莫担心。”
　　弄夏脸上挂着苍白的笑，闻言忙去拉挽荟起身，“嬷嬷说的什么见外话，现下关头，还是三姨娘的后事为先。”
　　“天寒，两位都先回屋吧，若是无事也不必多走动，血腥气未散呢。”
　　南许应声。
　　挽荟转身离去，候在门口，站得笔直，毫不见疲态。
　　送朱弄夏回院路上，弄夏小声道，“挽荟嬷嬷瞧着是个顶利落的人，这种时候都不曾方乱，倒是和母亲相似。”
　　南许也点头，“挽荟是当初娘从娘家带来的，也是从小陪到大的，脾性性情都相仿，行事风格也相似，这种时候，她的一举一动也是代表了娘的态度，自是马虎不得。”
　　朱弄夏颔首，“不过此事也是……前些时日还在说，哪里料想就出了事。”
　　谈起此事都是一阵叹息，南许也摇摇头，“或许是命罢。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终于愿意要了孩子，却忽略了年岁，想不到因为年岁大身子骨差了而折了。只不过可惜，孩子也没留下来。”
　　“那南喆……”
　　南许止住她话语，轻声道，“此事难办，等闲下来我再去寻四姨娘，总归得给南喆寻条路。”
　　朱弄夏顺着她的意思点头，又道，“祖母那麻烦你多跑跑，我若是可以也多去陪陪祖母，说不定能好些。”
　　南许拍怕她的手，“辛苦你了。”
　　丧事随着冬雪，府中挂上白条，仆人穿着素衣，大夫人主持全程厚葬了钟氏，宋永展萎靡不振数日，老夫人临雪而上，南许为伴，又去南禅寺烧香。
　　饶是南许也觉得今年来古禅寺未免过多了些，三天两头就来，主持见到她都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了。
　　上山时府中事宜已经处理差不多，父亲也重振精神，年底朝堂事务繁多，他也不是多不明事理之人，事情已无法挽回，再悲痛伤心也无法。老夫人也在连日大雪中养回了精气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她也经得不多，更何况又夭折了一个孙女，这些日子全靠南许和南念伴着才度过。至于朱弄夏，由于大雪连绵几日，府中又出了这等事，无论是大夫人还是宋灵熹都不许她多出门，只夜里若是雪停，宋灵熹会亲自搀扶她在府里走走转转。
　　熬过这冬就好。
　　无论是谁，面对不停歇不间断的大雪都只这一想法。今年的冬比去年更冷更凉，京中一时出现少蔬少粮的状况，更有甚者连豪门贵府里也蔬果也稀少。顺永侯府倒是沾了些许朱弄夏的光，皇上悄悄命人送来几大车的蔬菜，还打着霜，尽是为了自家妹妹而操心操力。
　　南许也不禁羡艳，冲宋灵熹说我要是有一日嫁出去了你还能这般记挂我，那我便是心满意足了。
　　宋灵熹幽幽，那你怕是这辈子都无法满意了。
　　气得南许满屋子追他屁股后打他，朱弄夏坐榻上笑得不停，旁边小翠不停拍她的被生怕她喘不上气来。
　　朱弄夏怀的是双生子，故而肚子比寻常孕妇的大些，也更加重视，从吃食到作息再到一应用具无比谨慎小心，生怕出了半分岔子。
　　南许跪坐在巍峨佛像前，虔诚祈祷。
　　一愿朱弄夏诞下胎儿万事顺利，大哥一家幸福安康；二愿明年府中平安顺利，不求其他，只求万事皆顺；三愿……愿朱晔衣返程顺利，切勿出事，顺利抵京。
　　她睁开眼，望下慈悲的佛祖，似与她在对视。
　　佛门重地，高峭山上，空气清冽，佛香四溢，厚厚的雪落了满地，踩在上面有沙沙的声音。她提起裙摆，大氅落在雪面上，她倒是顾及不得了，低着头踩雪玩得不亦乐乎。
　　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双满湿的千里踏，做工粗糙，针脚密密麻麻，但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个不擅女红的人做的。
　　顺着往上，泛着冷光的盔甲，雪水往下流着，细细的从缝隙穿过，落到地上，轻轻的也听不到声响。
　　再往上，坚毅的面孔，明显晒黑不少的肤色，剑宇星眉，挺拔的身姿不曾变过。他呼出一口热气，冲她露出笑来，“南许，我回来了。”
　　又絮絮落了雪，落了人满身满头的，只是细碎的雪花，又一次落白了整座京城。老百姓探出脑袋看了眼，哀叹一声，又是雪呐——何时能停呐——
　　唯他俩雪中相拥，嫩粉绒衫发着胭脂香的姑娘不嫌弃风尘仆仆的远行人，刚还喘着粗气的累得汗流浃背的也嫌弃不了穿了厚厚一身还冻得跟兔子似的。
　　冬不停歇，只笑着掠过城池，撒下最后积蓄以作告别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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