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元宵当夜，民宅坊几乎是空空荡荡，屋里街外都没人，几乎全在灯节上戏耍玩乐。他们从民宅坊抄小路穿出去，再沿河畔走一段，就能看见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灯节长街了。
　　正是因为无人，连牵手也是顺理成章的没人放开，他们安静的走着，骏马在身后慢悠悠搭着步，喘出粗气，时不时不耐烦的敲敲地。
　　朱晔衣不顾他，低头看南许，“一回家就被我带出来了，你身体可还吃得消？不累吗？”
　　她忙摇摇头，“不累，就是马车上念得着急，怕你不知道我出了门。”
　　聊起来就停不下来了，朱晔衣笑道，“我怎会不知道？不过确实不清楚你会何时回来，又未过年关，我戎马之人还身披铠甲，不好去扰了佛门清净，不方便找人传信，只好入了夜到你府门等着。”
　　南许想起什么，“你和我父亲…说了什么？他们可还好？”
　　朱晔衣捉着她的手，不轻不重的按着掌心，微凉的手掌，他牵着才能捂热，“见到了令尊。你像你父亲，神韵像，但五官细节还是像你母亲的。”
　　南许微恼，“别扯远了，我问你呢。”
　　他笑，咳了咳清清色，道，“我进府喝了茶，和令尊坐下来聊了聊，约莫是你母亲交代过了，他没问我你我之间的事，只问了日后前程打算，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我一一说了。后来入了夜，我说要到门口等你，他也没推拒，陪我站了会你母亲寻人唤他，而后就进去了。”
　　她点点头，日有所思垂下头，脚步被朱晔衣顺带着一拐，拐进了条小路，初入漆黑，往后走却隐隐瞧见了潋滟的月光，走出去才发现，原来是水光，到城河边了。
　　不远处就可见灯节盛况，灯光远远的染亮了半边天空，喧嚣人声随着晚风拂来，他们并肩而走，依然携手走得缓慢。
　　她犹豫片刻，扬头，绽出个笑来，看他，温声道，“那你日后，打算如何？”
　　朱晔衣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她，停顿了好久，才说，“现下朝中纷杂，前朝还有不少人未除，四月前，定将全部解决。待解决完，我才能做出抉择。”
　　她心一沉，这几日所思所想顿上心头，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颤了颤，藏在风里，听不切，“你还是想去边境吗？”
　　对啊，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人觉得有威胁。
　　有权有势，身份地位难被动摇，有自己可以凭靠的实力，皇帝信任，还想靠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来。
　　朱晔衣的志向从不仅仅拘于一个京城御林军，他的抱负在更大的边境，他想为国效力，在战场上厮杀，抛洒热血以悼念过去尘封十数年的光阴与心血。
　　“那你，还会回来吗？”
　　灯节街近在眼前了，南许有些彷徨，又有点不敢踏过去。
　　朱晔衣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会回来的。”
　　他停顿片刻，像是明白了南许心中所想，停下来与她面对面站着，看她垂首不肯抬头，有些无奈，只得弯腰仰头，弯得腰都酸了，才看见南许低下去隐在黑暗中的脸。
　　他认真的说，“你想多了。我去只是帮忙整练东南边境的重延军，待胡博下台后，重延军无首，更缺的是操兵整练的人。皇兄才舍不得放我去边境过一辈子呢，我只是去帮忙整练，带出能担大任的将领来，皇兄会另择人从其他军队里挑出将领去东南。我呢，还是得回京城的，御林军还等着我呢。”
　　他展颜笑了，桃花眼上翘，弯得让人心化，“我还等着娶你呢。”
　　南许眨着眼，羞赧得眼角都染了红，脸颊白中透粉，盯着与她平齐的朱晔衣好一会，突然挣脱他的手，双手扶住他的后脑，闭眼靠上去。
　　元宵的夜里，河边的巷里，灯光的影里，她一腔柔情都付给了他，终于还是认清了自己的心，臣服于自己的抉择。
　　我望他不负我，望他待我一生如今日般好，望我不再多思多虑，望我与旁人不一样。
　　很快，她双手垂下，搂着他的腰，平白被带高了许多，仰着头都差点迎不上，还得朱晔衣抱着她的腰借力往上牵了牵，半个脚都腾空，只剩脚尖虚虚的点着地，也没作力。
　　一吻作罢，她喘着气伏在朱晔衣怀里，靠着他的胸膛，认真反思自己究竟是怎么想到亲上去的，简直丢脸到爹娘不认，这事要跟第二个人说都得被吓一跳。
　　好歹是王府千金小姐，再怎么也得自恃身份，尚在闺中就和朱晔衣相约出行已有人议论了，要是被撞见她主动吻他那更是笑掉人大牙的事。
　　她越想越后怕，从他胸前抬头看他，想凶巴巴结果软绵绵到朱晔衣听了都忍不住笑，“你——你不许和别人说，说我和你……”
　　越说越没底气，声音直线下降，她对着他明亮含笑的眼睛，平白臊得脸又红了，埋下头去不说话。
　　他失笑，拍肩哄着她，“我知道，不会与旁人说的，你放心。”
　　南许不说话，严肃反思自己今夜到底为什么会做这种出格的事。
　　抱着站了好久，朱晔衣想顺毛摸她又怕触犯了她小女儿心思，不说话又怕觉得自己不关心她似的，只好搂着她腰连拍待哄说了好会的好话，才劝得她走去灯节街。
　　明明相距不远，却偏偏走了好久才走到。
　　好像亲密行为就是能改变什么的，过往南许只是爱慕于他，喜欢于他，看着他便心生欢喜。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看着他，只觉得他是自己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落在眼里，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目光上移，看到朱晔衣微红还带着潋滟水光的唇，明知过了那么久不会是当时留下的，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实在是羞耻，只得把脑袋埋进大氅里装死，牵着手跟在朱晔衣后面走。
　　黑马被束在树下，他们牵手走进去。街上纷纷攘攘，人来人往，说笑的行人，招呼的摆摊伙计，笑得开怀的店铺老板在门口招客，还有阁楼上随风飘出的纱帘，琉璃窗泛着光，清楼上传来阵阵香吟声，女子的欢笑声最为清脆，伴随着拨琴弄赋，乱作一团，又相得益彰。
　　他们买了碗酒酿圆子，又买了两个烧饼，挤在角落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又跟着买了两个灯笼，一个兔子一条张牙舞爪的大蟹，南许笑他怎么喜欢蟹，朱晔衣理直气壮，“好吃嘛。”
　　又逗她，“知道吗，兔子也能吃的，还挺好吃的。”
　　南许气得打他，“说什么呢！以后不准吃！”
　　朱晔衣放声笑起来，“还没入我朱家就要管起我来了？”见她又忍不住有脸红的趋势，又笑，“我听还不是了，以后都不吃了。”顺手揽住她的腰，一齐往里走。
　　一路逛下来三三两两买了不少东西，从珠宝首饰到纸笔点缀玩意物都有，最贵的是在首饰铺子看中的一件月牙白的耳坠，她喜欢得紧，付了钱让明日送到顺永侯府。
　　她在里面填单子，朱晔衣找伙计要了个包裹，把买的零零碎碎东西都兜起来，这街连一半都没逛上，再不兜起来怕是后面都没手拿了。
　　出门时，南许歪头问他，“你要腰坠吗？”
　　朱晔衣看她，“大男子，在这种事上不必多讲究。“
　　南许无语，白他一眼，“大哥的腰坠就是我做的，我问你要不要？算了不要也——“
　　话音未落就被朱晔衣拦腰兜住，他今夜好像格外喜欢搂她的腰，明明隔着厚厚大氅和里衣也摸不到什么，但他就是很喜欢。他说，”我要我要，我当然要，你做什么样的我都要。“
　　四目相对，朱晔衣率先笑了，弯弯眸里满是笑意，满满的只盛着一个人。
　　南许忍不住也笑了，今夜他们笑得都格外多。
　　“好好，给你做就是了。先往前走，你要什么珠饰的，宝石还是青玉？白玉也好，但上佳的不多。玛瑙呢？对了之前哪家的姑娘来着，用金珠银珠串了腰坠，亮眼是亮眼，就是太花俏了些，还有点土，算了，你想要什……”
　　朱晔衣嘴角像是没放下来过，只道，“你做的就好，我都喜欢。”
　　南许想想也是，何必指望男人的审美，宋灵熹每次挑的都难以入目，更何况朱晔衣。
　　她叹口气，“行罢，去前面那家珠宝铺子，我去瞧瞧有没有新进的好料子。”
　　嘈杂的人群，拥挤而匆忙，他们隐在茫茫百姓中，不再显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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