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堂堂朱晔衣，竟落得除夕半夜翻墙，不过也是心甘情愿讨美人欢心罢了。
　　南许坐在地板上，手抓着栏杆眼巴巴望着朱晔衣，看他下马翻墙而来，抿嘴微微笑着，酒醉憨气慢慢上来，越发糊涂了，打了个哈切。
　　朱晔衣一身厚重铠甲，在黑夜里泛着光，里面棉甲厚实，全靠一身结实肌肉撑起。他小心翼翼，摸着黑，踩着吱呀木板，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这木头踩穿了。
　　好不容易摸索到三楼，借着露台月光看见了坐着的美娇娥，她听见背后动静，堪堪回过头，绽出个干净又漂亮的笑来，醉眼似朦胧，又似含情脉脉，半抿着嘴，垂下眉眼来，多了份欲语还休。
　　朱晔衣只担心着她是不是喝醉了，听着口吻瞧着神态都不对劲，不然他也不会贸贸然偷偷翻墙闯入府，干这种登徒子的事。
　　他大步走来，自黑暗走入月光下，刚想弯下腰来看她可还好，乍然天边爆出“砰”的一声，他们都闻声望去，火红的烟火爆开，洒洒洋洋照亮了整片天空。
　　“砰砰砰”，络绎不绝的，遥远的东南方，烟火爆竹，漂亮又惊心动魄，温馨又温柔祥和。南许侧着身子，仰着头，痴痴望着天边五彩缤纷烟火，看得入迷了，下意识伸手去拽朱晔衣的衣摆，想拉他一起看。
　　但没拽到，触手可及是冰凉坚硬的铠甲，触得她手指冰凉，蜷缩几下，又收了回来。
　　朱晔衣顺势坐下，坐在她的身边，犹豫片刻，伸手牵住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慢慢牵进去，拉住，十指相扣的，真挚的包裹住她，用赤诚的心。
　　月光如缕，晚风带雪，天际烟花洒洒洋洋鸣了几炮，又寂静下去。稠似的情，蜜似的线，勾勾缠缠，还是绕住了他们。
　　南许脸红得像兔子，呼腾腾往外冒着热气，往后靠在朱晔衣肩头，又嫌硬，嘟囔一声，不靠了。
　　她以为声音小，其实一点也不小。朱晔衣笑，“以后见你，不穿盔甲了。”
　　南许点点头，又摇摇头，“穿得，好看。但是，靠近就，不舒服。”
　　他又笑，爽朗又敞亮的，“你可真挑剔。”
　　南许抿嘴笑，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来看他，眼睛亮亮的，像盛着星辰，嘴角轻扬，看得他有恍然失神。她鼻头小巧，生得鹅蛋脸，眉眼弯弯温柔而多情，最美便是那一双眼睛，大而灵动，妙在眼尾往上摆了摆，睁眼瞧你时觉着认真可爱，垂眸时是娇羞温情，斜眼撇你时却又多了丝欲语还休的魅情，生得是极好的。不过她入冬后吃了不少，脸愈发圆，偏还白，惹人想摸一摸，捏一把，看是不是和那白团子一样软的。
　　她抿嘴笑，“那…那你也是喜欢我的。”
　　她眸子清亮，带了点期待害羞，又怯又笑的看着他。
　　朱晔衣知她是真醉了，平日根本不会说这种话，她皮薄，有些话都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不过今日借着醉酒，说出来也是好。
　　他点点头，借力轻轻刮她的鼻头，亲昵笑道，“那是自然，自然喜欢你。”
　　她像是得了爱吃的糖的小孩，满足笑起来，倒在朱晔衣怀里，也不嫌弃那身冰凉铠甲硬了。
　　朱晔衣一来就注意到她没披大氅或鹿裘，她向来畏冷，怕是醉了才忘了。他拢住她，凑近了些，头抵在她的头饰旁，乌黑青发还有着皂粉的香味，他都不自觉，闭眼低头吻了吻那发。
　　入了夜的京城，除夕的京城，雪中的京城，他们第一次相拥在晚风中，安静无言，却像之前有过无数次般默契熟悉，像早该如此，像匆匆十几年就是为了等待彼此，为了等待日后的携手。
　　她突然出声，问他，“你……那还好吗，可还顺利？”
　　朱晔衣沉默，点点头，鼻尖摩挲过她耳朵，鼻息呼得她耳朵泛上层红潮，“还好，要慢慢来，急不得。过了年复朝时我就上书求开府，府邸快得话要建个一两年，待你及笄我便下聘礼。”
　　她阖着眸，躺在他怀里，懒懒的，“那好，我等你便是。”
　　“元宵灯节，可愿赏脸一约？”
　　她笑了，虽闭着眸，但他也能想象出来她的眸子会多亮，她说，“你都亲自邀约，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朱晔衣伸手理了理她鬓角碎发，“多谢应允，我在后门接你，还是下帖子在正门接你？”
　　南许被冷风吹了好会，酒醒了些许，闻言想了想，说，“后门吧。既然不是为了你朝上那些事，那就不要太兴师动众了，偷偷出去也自在些。”
　　朱晔衣点点头，“看你喜好。”
　　半聊半笑，不知不觉竟守了岁，直到家家户户都出门鸣炮才意识到。南许睁眼，撑着他的手从他怀里起身，再帮忙拉他起来，虽然也没使上劲。
　　他们并肩站在露台上，看街道上家家门前鸣炮鸣鞭的盛景。多是男人家出来，也有尚在守夜还没睡的妇人幼儿跟着一起出门，瞧着新奇又开心，躲在男人身后，炮响了后乐呵呵的原地鼓掌。隔壁邻居左右见一面也都打声招呼，斯斯文文作揖说声“有礼了，新年好。”
　　南许看着欢喜，像是跟着烧暖了她的心。她捏捏朱晔衣的手指，“新年好。”
　　朱晔衣笑道，搂紧了她的腰，“新年好。”
　　新年好，希望以后每个新年，都能与你一同度过。
　　看了好些会，眼神瞥过那树下吐舌头踹地的马，她突然想起来，“天，我忘了，你不回府吗？宁亲王和王妃是不是还等着你？”
　　朱晔衣笑她反应迟钝，摇头道，“今夜值班他们都知道，等鸣新炮后差不多就能回府了。只不过今夜确实是没守在岗位上，对不住御林军的同僚了。都怪，美人醉人心。”
　　说着戏谑瞥了眼南许，她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没事吧？大除夕的，应该没闹事的吧？”
　　朱晔衣只笑她单纯，“这边寻常巷坊还好，都是住户府邸。夜市酒楼那边就不一定了，总有喝醉了酒失意闹事的。”
　　“那你是巡查这边的？”
　　“不算吧，我是督守，巡逻的全京城。不过今夜御林军都出动，虽是不差我这一兵一卒，不过擅离岗位确实不好。今夜罢了，我回去自领罚，说去吃酒了。”
　　南许笑，眼角上挑，笑起来越发漂亮，“那元宵夜我再补偿你，陪你逛夜市，好不好？”
　　朱晔衣看着她，也笑了，“好啊，补偿陪我逛夜市。”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她主动抱他，铠甲冰凉又坚硬，像是捂不暖似的，“你要走了。”
　　“嗯。”
　　分离终是要到来的，纵使恋恋不舍，也终要面对。他们牵着手下楼，南许悄悄出去看了圈，没看见下人才敢拉朱晔衣出来。
　　翻墙只要一瞬，可是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不舍得，抱了又抱，最后朱晔衣揉了把她的脸，说，“我走了，元宵见。“
　　“嗯，元宵见。“
　　撑墙抬腿，转眼已经落到墙外。
　　朱晔衣的声音穿过来，“我走了。“
　　她捂着脸，笑眯眯的，“路上小心。”
　　马蹄声起，渐行渐远。她牵着衣摆，悄悄走回屋。
　　好像没人发现她，可一回屋就看见焦急的如桐如桃两人来回打转，一看见她都激动地扑上来，“姑娘！”
　　“姑娘你可回来了。”
　　南许紧张，“怎么怎么了？没事吧？”
　　“姑娘你去哪儿了，二姑娘六姑娘都回来了，就差你不见了。老爷醉了，大夫人在跟前，我们也不敢上去说，就在院子里找了找也没找到。”如桃嘴快，叽里呱啦吐了一通，拉着南许去洗漱梳发。
　　南许笑着打哈哈，“好像喝多了，我随处找了个地方趴着睡了会，刚冻醒了就回来了。”
　　如桃“哦”了一声，帮她脱去外袍，“那姑娘以后醉酒可得小心些，着凉了可就不好。诶这后面怎么脏了，姑娘你睡哪了，沾了好多灰。”
　　她装迷糊，“不清楚啊，就随地找了个房，可能蹭到什么了吧？”
　　如桃也没在意，如桐端来热水给她洗漱，已经过了新年，还得早起，她们都没拖拉，简单收拾完就送南许上床睡了，一早还要去拜年。
　　终于静下，漆黑的夜里，她抿嘴笑了又笑，止不住心里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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