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戚娴取了糕点回来，亲自端着，身后小厮拎着茶水进来，放到桌面上后作了揖便走了。
　　她温软笑着，把糕点推给南许，“拿了白玉糕，尝尝吧，不知道这家做得如何。”
　　南许收回视线，重新坐回来，伸手拿了块送进嘴里，微凉甜腻，“不错。”
　　“我另要了壶花茶，这个季节花茶可不多了，说是夏天收的都用完了，只剩秋天的了，勉强一喝，尝尝深秋的滋味吧。”
　　她点点头，接过一杯，杯壁滚烫，她用袖口抵着拿起来吹了吹，抿了口，“好甜，又有点涩。”
　　“那便是好茶了。”
　　就着吃了两块白玉糕，戚娴沉默，她也沉默，心情大不如初见时了，但还是勉强提起嘴角开口，“对了，找你是想问你事的，你可还有关注朝中动向？”
　　戚娴一愣，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知道些许，但比不得尚在闺中时了。”
　　“我想问问……朱晔衣的事。他前几日约我去城郊马场的事，你知道吧？”
　　戚娴眸中疑惑，颔首道，“知道，此事虽不算沸沸扬扬，但也是人尽皆知了，世子爷在先帝时就不是个冷门角色，新帝上位后重用他，就更有多双眼睛盯着他了。我听到时还为你高兴，看样子他是真对你动心了，怎的，你有其他想法？”
　　南许犹豫片刻，支着下巴撑在桌面上，垂首盯着杯面涟漪，说，“他……他不是这般行事高调的人，我不是很了解新帝上位后的朝廷动向，只知道个大概的。他自守陵归来后才与我相见，期间一直没联络，后来私下约我去马场，我也就答应了，没多想。我以为他会暗地向母亲询问此事，没想到大大喇喇直接递上了拜帖，还亲自上门接我。我之前就隐约有疑心，因为我了解他的为人，后来在马场他也看出我心中猜疑，但没有细说，只让我放心，让我信他……我便没多问，猜想或许是前朝有事，他需要我做些事情，掩护也罢做戏也好，我自然是能帮他的，但又不甘心只做个什么都知道的，只傻乎乎在他要我时帮一把，或许……我能做得更多就好了。”
　　戚娴心下了然，没多言语，只握紧了她的手，眸眼坚定，对她点了点头。
　　“你让我想想罢，前朝事宜颇多，我要理一理。”
　　南许只安静等着，吹了吹茶水，等着凉了，再慢慢饮尽。戚娴眉头紧锁，想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稍微面色轻松些，帕子都被拽得皱巴巴，可神色气场却和方才远不相同。
　　“我大概是理清了点，先与你说说，有不对的地方你提。
　　“新帝上位后，在政策上并无大改变，但是有一点确实有大动作，就是武官上。武官在前朝也是争议颇多，当时在学塾时秦夫子也让我们拟过好几个课题谈过此事，却始终议论不出个究竟来。毕竟武官为皇上打天下，流尽血汗，却始终不得重用，甚至遭人猜疑，甚至还有说武术越高反而地位越低，可见即使在民间也是议论纷纷，从未停息过的。但问题就是，边境虽这几年还算平稳，可过往几年确实糟糕，先帝曾重用过，又在战乱平息后抛至一边，落差如此大，难免有人受不住。要说起最受不住的，大概就是骁勇大将军了。
　　“骁勇大将军算是当时武官中位分最高的，也是因为当时与敌寇的大战中斩得敌方首领首级，又因年岁较高，为朝中兢兢业业作战数十年，来年朝中大番封典时多加考虑才给他加的位分，也是当年唯一赏赐的武官。当年给他捧得太高了，又是开府扩建又是多重赏赐，大家都以为或许武官会有出路了，又都上赶着去拉拢他，结果还没过几年呢，打压跟着就来了，先是把府里年纪还小的二少爷强行送到边关说是磨砺，又把年岁已高的大将军也赶了出去，两个人在边境苦苦守了几年才得以回京一次，也算是可怜。我记得当时说，那位二少爷本还算是纨绔子弟，在京中也曾夜夜笙歌，结果一朝送到边境，强行逼着习武守境，也是世事无常。
　　“之所以提骁勇大将军，是因为他是新帝上位后最不满意的人。按理说，新帝开始打算重用武官是好事，但是他骁勇大将军并不满意，因为此事无他的份了。骁勇大将军镇守的是东南方向，这两年虽不算一帆风顺，也只是偶尔有几个小人物出来转转作祟，也都拿捏住了。但新帝这次打算重用的一是京中恪尽职守品行优良的御林军之人，二是镇守东北方向、在前年和去年抵御倭寇的镇海兵，三是去年水灾时救援及时的中原太康兵，四是今年新提拔上来的河东华延军，前前后后提了十几位，独独没有他大将军。这也罢了，不提拔就算，但还给他降了级，命他举家搬迁至东南边境，世代镇守。
　　“这话听上去是拔高了地位，实际是降了品。家在京城，起码还有几分回来的希望，家中三小姐也能寻个好人家嫁了。去了边境那种穷山破水的地方，怕是这辈子都立不起来了。而且东南边境日益太平，说是敌寇怕透了胡家那位二少爷，竟一个个安稳改作良民了。这确实对朝廷而言是好事，对他们胡家却不是。没有了敌人，没有了功名利禄，那怎么升职怎么得以重用，那岂不是要世代钉死在边境不得翻身？”
　　“所，所以呢？”南许惊得茶都忘了喝，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听戚娴说。
　　“所以？所以他开始想办法了。人被逼急了总得干点事的，他就动了歪脑筋。
　　“我听闻的也不是很确切，但你应该知道前段时间前朝急报，说边境有难，骁勇大将军只身入敌营，虽伤一条胳膊但夺回数千粮草。皇上大赏，拨给不少钱财，但也没让骁勇大将军回京报述，只让他在边境等着嘉奖发下去，也暂缓了让他举家搬迁的事。但这就罢了，但是骁勇大将军未曾停手，早前他私吞军饷又苛待兵民的事就有传闻，这次他寻了朝中不少不满之人，派京中可靠之人与其接触，试图以兵权相要去逼皇上重用其，这些人多是和他相似不得志的人，多年也碌碌无为，说是为朝中奋力多年，其实也没干什么事。
　　“其实朝中这样是有很大诟病的，不平均的重用，过于草率的分配，迟早得出事。军中每年拨下去大批资金，却没人干活，也没人愿意练武，都觉得学武不如读书，却不知仕途也难走，武路也难走，一个个就混日子混过去，弄得军中上上下下几十万人都是个草包，加起来还没京中区区几千的御林军有用。
　　“至于世子爷那……那我实在了解不多，我只知道最近不少人盯着他，宁亲王府外日夜都有人监视，他想必是知道的。至于为何监视，出了什么事，我实在不了解，只能隐约推断出与骁勇大将军的事是有关系。他如今虽在我们眼中算是得以重用，朝中看法却不尽然，我也不好多说，你若真有心，寻机会问问他，他不一定会不同你说的。”
　　南许摸着杯壁纹路，是朵莲花，茶已冷，上面飘荡着几颗孤零花瓣。
　　她思考良久，点点头，“问题出在骁勇大将军那，明面上看着骁勇大将军如今献力干事，实际却不尽然，而朱晔衣……我寻思着，按这苗头，怕不是他在朝中寻不满之人时，也寻着了朱晔衣？”
　　戚娴赞许的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着，不然此番没有理由。不过细节的就无法揣测了，宁亲王府看似松懈其实难打进，宁亲王虽闲赋在家，做事却滴水不漏，全府上下都本本分分，打探不出来消息。”
　　“我明白了，今日多谢。”南许实在感慨，垂首作揖，“戚娴，你为女子，实在是委屈。你的学赋才华远不在他们之下，却难以受用，只能……”
　　她却笑着摆摆手，“终是有用，眼下这不帮了你？才学自在心中罢了，总用用武之地，这有何？罢了，喝茶罢。”
　　“喝茶吧，喝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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