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草堆处悉悉索索，几人抱腹弯腰跑远了。
　　南许猝不及防红了脸，直直的杵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手也无处可去，就耷拉在身侧，有些僵硬的站着。
　　朱晔衣含笑又问了遍，她才堪堪反应过来，脑中一片空白，磕磕绊绊“哦”了声，又“嗯”了声，听得耳畔低笑，又赶紧低下头当乌龟去了。
　　天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她再反应过来就已经在马车上坐着了，马车一荡一荡走着，朱晔衣说午时了，进城吃些东西罢。
　　南许捂着脸在马车上哀怨许久，暗骂自己真是个没脑子的，一点男色就弄得头晕脑昏了，仓皇而逃。
　　虽然嘴上骂着自己，但忍不住的喜悦直面而上，她捂着脸小幅度打了几个滚，高兴得不行，嘴角都要咧到耳梢后面去了。
　　他真的心悦我！真的！
　　她又忍不住捂着嘴偷笑，眼底眉梢都是流动的喜色。
　　连路边的景致都格外不一样起来，她偷偷扒着窗帘往外看，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好心情的，喜气洋洋，满脸的笑，走走往往进进出出都是满身喜气，连阳光都是泛金光的。
　　下马车前她特地把一头弄乱的头发理了又理，原以为已经差不多了，结果刚掀开帘子对上如桐如桃的眼，就看见她们俩诧异睁大眼睛，几乎是瞬间如桐踩着轿凳就冲上来掀下帘子，然后探头进来，后怕又无奈的，“姑娘，头发乱了。”
　　南许被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厚厚地毯上，“啊啊啊是吗…我还特地弄了会呢。”
　　如桐叹气，侧身进来，“算了，姑娘转过去，奴婢帮姑娘再重绾一个。”
　　如桐手巧，卸了簪子飞快给重新盘了个髻，相比之前的要居家温婉许多，平日在家时常盘，倒是鲜少在外面用。
　　如桐把簪子重新插上作结，没镜子，南许反手摸摸，笑脸转头，“还是我的如桐好，走吧快下去吧。”
　　“是。”
　　马车停在一家不大的小馆旁，木门紧闭着，只窗里透出阵阵香味，偶尔还有飘逸的白雾散出，二楼也坐着人，窗户支出，传来客人的谈笑声。
　　朱晔衣负手而立，嘴角挂着笑，看着南许一步步走近。她好奇，“这是什么馆子？”
　　两人并肩前进，朱晔衣一手推门，一手虚笼着南许的肩往里走，“是家做川蜀地带的锅子，川蜀的锅子和京中的不大一样，你吃了就知道，味道很是辛辣，吃完也好热乎热乎。”
　　从外面瞧这店面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破败，进来才发现店面挺大，坐了好些桌的人，楼上也是满满当当，屋内算是京中现下鲜少没烧暖炉的，但是一进门的燥热气却是扑面而来的，裹杂着不知名的辛辣味，有些冲鼻。
　　有小二端着锅从厨屋里走出来，扫了眼朱晔衣和南许，两人打扮一看就不是常人，但他一点也不诧异，只道，“是朱家客人？随我来吧。”
　　顾弘站在屋外，斜斜一靠，拿剑柄拦住想跟进去的如桐如桃二人，“店里桌子满了，我家少爷嘱咐了若饿了就去隔壁酒楼吃饭，想吃什么自个儿点，少爷买单。”
　　如桃单纯看不过去顾弘，牙恨恨道，“为什么呀！”
　　顾弘歪嘴痞笑道，笑得春风得意的，“我家少爷和你家姑娘吃饭，要咱插进去干嘛？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如桃“诶诶诶”半天，最后平白红了脸，一时间没顶上嘴，顾弘已经抱着剑大笑走进隔壁酒楼了。
　　如桐笑，安慰如桃几句，也拉着她进了酒楼。
　　屋里，小二抱着偌大一个锅身姿灵巧穿梭在杂乱桌子间，最后停在一个屏风后，不大的桌子，小二把红油辣椒满满的锅放上去，利落摆置好，又不知怎么烧了火，然后退下，没一会又送来了不少辅食，如青菜羊肉牛肉番薯等等，摆了满满一桌，一拱手，退下去了。
　　菜色琳琅满目，从素到荤从白到红，锅中也渐渐出了香气，香辣又刺激，通红的锅中翻腾起小水泡，红椒在水面漂浮，看着吓人。
　　南许本就饿得不行，被香气一招顿时魂都要飞上去了，拿着筷子眼巴巴看着朱晔衣烫菜。
　　他正放着牛肉，突然挑眉看她，“你能吃辣吗？”
　　南许一愣，“能……吧？”
　　他一拍头，有点懊恼的，“忘了问你能不能吃辣了，算了，我先让小二拿些酸酿来，你喝着防辣。”
　　屏风后，朱晔衣烫着菜，南许吃着菜喝着酸酿，辣得脸颊通红，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朱晔衣递帕子都来不及，偏生南许还喜欢上了这川蜀锅子，边掉眼泪边吃，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朱晔衣比她能吃辣许多，军中常食辛辣壮气，烈酒也不在话下。不过今日陪人吃锅子，他怕烈酒味重，舍身陪了她喝酸酿，酸酸甜甜，倒还得味。
　　南许没想到这家川蜀锅子店人气挺旺，来来往往人络绎不绝，走了这桌下桌立马赶上，虽隔着屏风却也能听见旁边的动静，莽汉们大笑喝酒吃肉，姑娘家们巧言笑兮偷偷说着私房话，不乏文人墨客边被辣得脸都僵了，还大着舌头逼着自个儿说些诗词文赋，大声颂赞这锅子多辣多好吃多豪爽。南许辣得直吐舌头，还顾着偷笑旁边听到的酸词酸文，险些笑到岔气。
　　正值年关，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出来吃锅子也多是和友人结伴，一片祥和。
　　朱晔衣无奈笑，又倒了杯酸酿递给她，“你可别呛到了，小心些罢，还有什么想吃的菜？我再拿点来。”
　　南许一手扶着下巴，一手举着酸酿入口，闻言弯眼笑道，“不用，我快饱了，你多吃点吧，都没见你吃多少。”
　　朱晔衣只笑，见她打了个饱嗝满意自在的四处张望，才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一通饭吃了好些会，南许扶着下巴看朱晔衣吃饭，最初只是随便瞧瞧，后来直接看呆了，酸酿也顾不着喝，就看着朱晔衣吃饭都挺过瘾。
　　吃完结账，南许抱着手趴在旁边那等他，朱晔衣像是跟掌柜的认识，还聊了几句，聊罢才转身寻南许一同离开。
　　“这个点了，要我送你回府吗？”
　　一出门就和凛凛寒风对着直面硬上，南许猝不及防，吸了口冷气踉跄一步，被身后的朱晔衣一把扶住，她侧头对上他的眼，后知后觉生出害羞之意，赶忙垂下头站好，然后答道，“好，回去吧，衣服都脏了。”
　　朱晔衣恍然，看了眼身上，确实，他一向脏惯了倒不觉得，可是女儿家还是在意的，南许身上就没几处干净的，骑装下半身沾满了都是黑毛和脏痕。
　　他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那好，走吧。顾弘，牵马来。”
　　顾弘一个飞跃跳过来应声，顺手牵来马，剑背在身后，笑嘻嘻向南许作揖行礼，乖乖站在旁边听候发落。
　　南许跟着如桐如桃上了马车，一路向北，串巷走拐，最后稳稳停在了顺永侯府正大门。
　　门口侍卫机灵，一见世子爷的脸就立马进去通传，如桐如桃对了眼神都知道该怎么做，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守在马车旁等南许下来。
　　朱晔衣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在门口笔直站着，等了些许，等到了里面慢悠悠走出来的大夫人。
　　南许正由如桐扶着下马车，刚站定就看见母亲，欢欢喜喜小跑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就被母亲一个略带嗔怒的眼神呵斥住了，“瞧你这，脏得不行，可别来扑我一身。”
　　她无辜，立在原地吐吐舌头。
　　朱晔衣大跨两步走上去，俯身作揖，“见过大夫人，在下已将许儿顺利带到，还望大夫人放心。”
　　称呼骤的变化，大夫人眼神一凛，但没说什么，只小步走了过来，停在台阶前，站于屋檐下，端着仪态应了声，道，“多谢世子爷了，瞧着本家小女今日玩得很是惬意，有劳了。不过今日风大，世子爷也早些回去才好，别着了凉。”
　　“是，今日风大，大夫人也早些回屋吧，那在下便告退了。”
　　南许站在母亲身后，对着他悄悄摆手，眯眼咧嘴笑得格外傻气，朱晔衣只作揖转身时看了她一眼，也不自主露出淡淡微笑。大夫人察觉不对劲，一转头对上南许傻乎乎的笑，可怜了南许，被抓包后立马收起笑容低下头乖乖候着，隐约像还听见了朱晔衣的低笑，随即马蹄飞扬，身后马车也跟着踢踢踏踏走了。
　　人终是走了，大夫人抓着帕子，无声叹口气，又转头看了眼自己这个女儿，终是无奈出声，“走吧，进屋吧。”
　　南许眨着眼含着未消褪的情意点点头，眸眼最是不会骗人，一双清潋瞳目，盛着女儿家的欢喜和含羞怯意，还有不容忽视的情意。明明是寒冬，却像暖春般扑面拂来。
　　大夫人搂过南许，长长又长长的叹出一声，“唉……”
　　终是留不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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