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人坐得满满当当，设了简单的坐席，有矮桌与垫子置于地上，也有高桌和长凳，还有设在亭子里的雅席。每个桌上都放了一盏明灯，整个桌席两侧也摆了纸糊的灯笼，形状各异，画了不同的图案。小二端着菜飞快穿梭其间，寻着根源望去，那膳房在甚远处，看不真切，只瞧见抱着托盘来回走着。
　　正巧有个空的两人桌，她们俩走过去，挽了裙摆寻着个恰当姿势坐在软垫上。一旁小二见势走来，直接上了一壶梅花酿，又在两人面前的碟子前各放了两块水晶桃酥，朗声道，“两位姑娘慢用嘞，先吃着填填肚子，吃完再点菜，需不需要在下介绍一二呐？”
　　他活泼得紧，南坞也被带着提了兴致，笑道，“不知有什么特色呢？”
　　说来就里，小二张口就来，毫不含糊，“咱这主要是淮扬菜，可以说是扬州第一酒楼，姑娘要吃的话不如建议松鼠鳜鱼、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文思豆腐，这可都是咱酒楼的知名菜，活鱼现宰现杀，食材都是今日才取的，新鲜得很，姑娘们想要什么呢？”
　　南许尝了口梅花酿，香气不绝，抿一口，酒味不刺激，还带着花香，自喉口处传过来，还有点甜味。那水晶桃酥更是绝，明明是桃酥却和以往吃过的都不一样，酥软干净，一小块一口就吃完，甜而不腻。
　　对面南坞已经点好了菜，小二记下菜离去，独她在原处纳闷，“这酒钱怎结？我们身上也没带钱，祖母也不在，连我俩的侍女都不知道在哪。”
　　这倒正好提醒了南许，她环视一周，然后道，“你发现没？这儿的人都没带小厮。”
　　“估摸着是都聚在一处了吧？”南坞又倒了杯梅花酿，她格外喜欢这酒，“话说，那边的公子哥，看你好几眼了，就那个宋…宋徽、宋徽晰？他不是下午才认识我们的吗？那么快就急着勾搭吗，感觉也太不正经了吧。”
　　“你也看出来他不正经啦？”她剥了个放在灯下碗里的花生，没几个，估计就是为了解馋嘴的，笑道，“此人看着面相俊朗，年纪也不大，行事却格外娴熟，过于刻意了，我觉着不是个稳重的，太轻浮了。虽然我这么评价是草率了，但这确实是我对他的初面印象。”
　　南坞称奇，“为甚？就因为他帮咱们解围？”
　　“我们和费宋夫人聊天时我就见着他了，在亭子边转了好几遭，我暗暗注意到了，但没在意。没过一会他就远远喊我们过去帮我们解围，虽是好心，但是奇怪，毕竟他没有道理这么做，要真是寻我们不如直接在亭子那找我们即可，诶，不过为甚要把我们喊过去呢……也真是奇怪，不讲我还没觉着这奇怪之处。隔着那么远把我们喊过去，他为的什么呢？不过不管了，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如我所想，不是则更好，若是也无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诶，上菜了，好香呐！”
　　南坞还困惑着，不知这如何看出那位宋公子的轻佻草率之处，但已上菜，也不好再谈。南许露出雀跃的神情，看着小二把菜端出托盘，放到桌上，掀开盖子，一团白雾后传来香味，丝丝的诱人，再一瞧，是碗汤。
　　“这是饭前的开胃汤，不多，姑娘一人一小碗，喝完就上菜了。”
　　汤饮毕，第一道菜正好送上，她们中午本就没吃东西，只喝了点凉茶、下午喝了酥醪吃了下糕点，本来不觉有多饿，汤一下肚才觉饥肠辘辘，闻着菜香味更是按耐不住了，都执起筷子准备开吃。
　　不知何时有竹笛声响起，声音轻重缓急拿捏得极好，不影响她们吃饭交谈、却也不会听不切，比起她们往日所听到的谈不上多美妙，但可入耳。
　　一顿快刀斩乱麻，先饱了肚子才有胃口品享。不过菜分量少，她俩点了四道菜都吃得一干二净。南许摸着微涨的肚子喝梅花酿，觉着好是不斯文，违了之前教习夫子的话。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之前课上教的斯文进食只可半饱，忍不住笑出声来。
　　晚风轻柔，烛火渐灭，小二被撤下，换了侍女上来，着长裙，带面纱，看不清容颜而徒增神秘感，脚步轻快，还带着好闻的香薰味。一上来就是为每一桌剪灯花，然后撤下碗筷换上甜品与酥醪。
　　竹笛声被丝竹声代替，缠绵而绵延不展，恰与那天际星辰、眼前美人相配。
　　南许咬着勺子吃冰酪，有些凉，但吃着正好，凉飕飕的格外舒服。
　　“二姐，这里真好呐。我好喜欢。”手支着下巴，她换了个坐姿，半倚在桌子旁，痴痴的，看着舞女走出，长长的宽袖，大落摆，大红的一身，头顶高高的头饰、长发飘扬，她笑，“是水袖舞，如今跳得不多了。”
　　满场的人都静下来，或吃冰酪或饮酥醪，或醉或醒，都看着那如风般飘过的女子，待等得丝竹声再响起，她们一齐挥袖作舞，长袖翩翩擦过少年少女的鼻尖脸颊，闻得扑鼻的香气，是淡淡的兰花香。一晃神，那舞女已然飘走，一颦一笑也不知为谁而摆，也是为所有人而摆，只有那若有若无的香味提醒着，她曾来过。
　　星辰与舞女的眼眸一般闪亮。
　　仿佛梦中。
　　不知是怎么回去的，南许像是有些吃醉了酒，吃完冰酪后竟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来，南坞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冰酪里底居然加了烈酒，为的是增香味，却没想到南许今日喝多了酥醪和梅花酿，合在一起使她醉了。
　　最终登上了马车，扶着她回去了，如桃和如桐闲了一日，见姑娘回来了还醉了酒迷糊着，都心急，老夫人听了缘由，见状直笑，让她们把她擦干净就扶上床罢了，明日醒酒之事再说。
　　闻言，她们也不再急，倒了热水给她擦了脸，脱靴换衣，扶上了床，又一再嘱托南坞切莫怪她醉酒后的迷糊动作，南坞笑着答应后她们方才离去。
　　脸红扑扑的，是少女特有的粉嫩之色。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连睫毛都弯弯的，还打着颤，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叽叽咕咕的。
　　老夫人被扶着回房换衣服歇下，念至隔壁屋的孙女忍不住笑道，“真是巧了，这冰酪我以前也中过招，没想到这次许儿也中了招。”
　　兰芷为她摘下头饰，捻去耳饰，也笑，“醉酒那日后没几天便遇上了老太太的如意郎君，不知咱们许儿姑娘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她忙摇头，“这江南的适龄哥儿我今日都挑了个遍，适合坞儿的有几个，适合许儿的真还没瞅见，有那么几个瞧上去不错的，一向人打听，成，都是个痴迷温柔情场的浪荡公子哥。算了，这婚姻事也急不来，许儿的再说吧，坞儿的也还是看缘分算了，强求不得。”
　　琢磨了会，还是觉得不行，又道，“那…坞儿那还是给安排安排把，万一有对上眼的呢，回头明日我与妹妹说说，看看可行否。”
　　“那坞儿姑娘有老太太亲自操心，可是她的福分呢，不管能不能成，老太太这份心她定是心领了。”兰芷附和道。
　　“不说了，更衣上床吧，今日见了甚多昔日姐妹，我真是感慨呐，帕子都不知道哭湿了多少张。这扬州城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却是半点都没变呢。”
　　“可不是呢，连着甜食还是那般好吃……”
　　声音渐淡，欢笑声被隐去，黑猫溜达着路过院子，挠了挠毛，又舔了舔爪子，一溜烟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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