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南许忙从榻上起来，边笑着边冲老夫人招手，做完才意识到不大好，赶紧又遥遥隔着好一段距离作揖，“恭迎祖母。”
　　南坞也下榻，作揖道，“恭迎祖母。”
　　一行人都朝着这间屋子走过来，老夫人走在为首，笑得合不拢嘴，“瞧着我们许丫头是来来这太开心了，头饰也换了，坞儿也是，可真好看。不必拘着了，都起来吧，榻上坐着。对了，菊晨姑娘还有什么话要递吗？一并说了再走吧。”
　　身后跟着的大姑娘一愣，连忙笑语盈盈道，“夫人嘱咐我们好好待着宋老夫人，一并杂役都安排好了，老夫人回了隔壁自个儿屋就能瞧见了。今日天晚了，就不过来叨扰老夫人了，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下来，凡是我们能做的肯定都不怠慢。还有，明日早茶在正厅，老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去千万别忘了。夫人的话奴婢传完了，那就不打扰老夫人与姑娘们聚欢了，奴婢先一步告退了。”
　　“好好，菊晨姑娘千万慢些走，兰芷，快送一下。”
　　送走人，如桐关起门来，祖孙三窝在榻上说笑，南坞说着今天转宋府转的腿酸软，到后面险些走不动瘫在地上，南许又提起隔壁那屋是河东来赴京城的，家中官人是个刺史，携家带口来赴宴的。
　　老夫人皱起眉，“我今日与妹妹聊，也听闻了些许，不知道今年此番宴请各地官员此事、大家竟如此在意。我记得我刚嫁入宋府那年也有过，但都是只身赴宴，今年下的帖子我也瞧了，与之前的无异。不知为何，来的人如此多，按这样推论下去，中秋之时京城岂不是挤满了各地官宦大臣……”
　　南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思索片刻，道，“如果说这件事有蹊跷，那定是背后有人指示。那目的呢？有什么目的呢？官宦聚在京城，总得有什么事发生才得有意义。可是能发生什么事呢？这几年边境太平，邻国和睦，京城里也无大事发生……”
　　她突然顿住，有些不可思议的喊出来，“太……？”
　　老夫人忙捂她嘴，南坞还懵着，一脸不知所云的看着她们，兰芷心细，赶忙去关了窗，几个屋内候着的侍女也跟着帮忙。
　　南许自知失态，也不该说出来，只好垂首不言，听头顶老夫人叹着气，“八九不离十了……许儿倒是聪慧，这么快就能想出源头，可惜了……”
　　南许仍不言，心中还在想着这件事。能有谁做呢？若真如猜测一般，那就是为了皇位。可是皇位？太子已立多年，何必现在才开始动作？而且皇上也大限将至……等等，皇上大限将至的话最早是怎么传出来的？既然京城权贵之间都在暗传此话，甚至默认他的真实性，那就意味着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知道……
　　老夫人还在叹着，南坞吃着茶没作声，独她低着头手上捏着帕子，脑中思绪飞快转过。
　　皇帝子嗣繁多，太子排行第五，上面有两个姐姐与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干弟弟妹妹。姐姐已出嫁，两个哥哥一个在京城，一个远在边境。京城的四皇子与太子当年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时为佳谈，不过四皇子运气不好，诞下不久后母妃就病逝了，独留他一人。也因为如此，四皇子自幼受宠，与太子关系也甚好，虽然最后即位的仍是皇后所生的五皇子，但是并不影响他的出色。南许也曾听爹爹在家关起门来与大哥说过，四皇子生的聪慧，又机敏，做事得力，若非身世，他该有更好的仕途。也是因为身世，因为太子的存在，他没有更多的机会去展示自己，大多落到他手头的事情都是太子推拒了的或是忙不过来给他的。但他心宽，也不在意，与太子私交甚好。太子也非不优秀，只是在四皇子的衬托下，显得不那么出众罢了。
　　那如果？他并非表面上装出来的那般心宽呢？
　　如果此事背后是他……
　　南坞拍她，见她不动，又拍她肩膀，“南许？南许？三妹？这是魔怔了吗，一动不动，吓死我了。走啦，吃饭了，下榻吧。”
　　南许忙回以一笑，匆匆忙忙下榻，跟着南坞后面走去吃饭。
　　晚上很早便歇下了，南许与南坞一张床上歇着，两个人今日都累了，早早就睡下了，心事被搁在老里面不去理睬，直到次日醒来才又浮上来，无声提醒着她。
　　仍是阳光明媚，花香怡人，院里鸟儿拍打着翅膀飞来又飞去，停在檐上互相啄毛。
　　“祖母？今日去哪啊？还呆在府里吗？”穿戴好衣服，去正厅用早茶时，南坞忍不住从后面探过头来往问。
　　老夫人笑她们净想着玩，“我也不知，这得见了张夫人问问今日可有甚安排才知道，毕竟咱们是回来探亲的，凡事还是要看主人家的意思。”
　　南许还困着，睁不开眼，在后面慢吞吞走着，如桃看着心急，扶着她往前走，还是跟前面南坞和老夫人差了一截。
　　“莫急莫急嘛，”南许心大，“祖母会等我们的…天呐，这江南怎如此好睡？天气怡人，床铺也勾得我不让我离家。”
　　如桃如桐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一颤一颤，倒是让别人看了眼去。
　　“那是哪家的姑娘？像是主仆三人，咱们府里新来的？”一清净院子，青葱树下，公子哥执着扇子，一副轻佻模样，高抬着头，冲旁边侍卫问道。
　　侍卫飞快抬了眼看，又垂下头，“是，是京城来的，来探亲的。”
　　“京城？哪家的？”
　　“顺永侯府，说是老夫人携两个孙女来探亲。”
　　“这样呐……看样子是去正厅的，时辰也不早了，就不让母亲久等了。我们先走吧，不等里面那个慢吞吞的四弟了。”
　　他勾起嘴角，一甩手扇子应声打开，里面画得一副山水好画，明眼人一眼便识得是江南有名才子温某所画，如今是千金难求一扇。
　　且说那厢，南许终于到了正厅外面，被等着的老夫人一顿数落，整理了番仪容后方才进屋，屋内已坐了不少人，南许抬眸粗粗一看，就瞧见了胡老夫人、张夫人、与几位昨日迎她们时站在前端的人。她们来得迟，还没来得及作揖就被请上桌，她与南坞都规矩着，也不怎么抬头，只乖乖坐好，夹面前的馒头酱菜就着粥吃。
　　中途进来不少人，她也没看，就盯着面前的碗筷，木筷子白瓷碗，倒是简朴。
　　喧闹着，也没听清什么，她还想着昨晚的事，吃完就被南坞拉着退下了，在后面侧厅屏风后坐着等。也还坐着几位姑娘，看着年龄相仿，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踢毽子、戏水之事，她与南坞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秉持之前说好的少言多看的原则。
　　终于等来了老夫人，与张夫人一起走过来，说笑着，瞧着精神头甚好。
　　她们一并起来作揖，张夫人坐在主位上，又命下人给老夫人摆了位置，等大家都坐罢才说，“今日天气好，这两天又是休沐日，府里几位公子哥都回来了，又有宋老夫人这般贵宾来，正好昨日孙夫人来邀我，说今日在城外办了个宴席，白日就玩玩闹闹，踢踢毽子放个风筝甚的，那边也有马球蹴鞠，不如我们一起去，也不负了这满城秋光，你们觉得如何？”
　　旁边的姑娘们又瞬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喜色上眉梢，看得活泼生动，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跟着她们笑起来。
　　张夫人却板着脸，“你们这规矩就是这般学的？亏我还特地从宫里请了嬷嬷来教导你们礼仪，也不瞧瞧旁边京城来的姑娘，坐得端直也不吵闹，哪像你们这般顽皮。”
　　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嘟着嘴，都没了声。南许暗叹不好，这主母夫人也太会给她们立架子了，老夫人已经出声，“张夫人莫怪，我也甚是喜欢这般活泼的姑娘，有生气，只可惜我家两个孙女在宅院里被拘着过惯了，想这般也活泼不起来，只有羡慕的分呢。女儿家，趁着大好岁月还是随性的好，以后便享受不到此番乐趣了。”
　　南许也跟着笑说，“我与二姐也很是羡艳呢。”
　　气氛这才转好。
　　坐谈片刻，说了要去城外玩，便给了一刻钟回屋收掇下，在正门准备着上马车。
　　真到了出发时候她才发现，这府里的姑娘公子可真不少，一窝一窝的出来，大多十几岁模样，谈笑着上车，马车远去，再上下一车的。
　　南许南坞与老夫人一个马车，没有外人在倒也不必那么拘束，俩人凑在一起讨论着，偷偷扒开窗帘看外面街道水流。
　　“不过，这偌大的一个府宅，做掌事夫人可真是不容易，虽说是荣誉，但也真的麻饭。”
　　“可不是，我看着那么多人就头晕，哪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以前在京城可从未见到过，哪家的公子哥到了年岁还不是扒望着赶紧立府出去，稍晚了还怕旁人嘲笑。真还是不知道这边习俗如此不同。”
　　南许颔首，“这边大宅院不少，我刚看着，今日有不少马车都朝着这个方向来的，等到了地方就知道有多少了。”
　　老夫人闭着眸盘着珠子礼佛，她们俩就缩着悄悄说话，倒也互不干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路颠簸得她俩也不舒服，后半程都各眯着眼倚着休息。这次扬州行虽才几日，可别的不说，她俩姐妹情深厚不少，不知这是不是老夫人带她俩出来的其中一个原因。
　　南许以往和南念戚娴来往，不常与南坞玩，南坞也因为二夫人要求勒令着跟她不常来往。虽说同在秦夫子手下学习，关系亲近不少，但也是只在学塾里，回了家照常是那般做派。这次出来，她们俩姐妹相依为伴，倒才真正互相了解。南坞心不坏，没她娘心思那么多，只不过有时少言，又因为长得娇媚，看着像是不好惹的又多心思的，故而南许也没想过多接触。而南许，作为嫡女，自然身份地位都与之不同，又生得娇巧精致，脾性又好，夫子也夸过她聪慧，南坞更不会特地弯下腰来与她交好。更何况，嫡庶有别。
　　不过在外的日子就不必想那么多，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到底是亲些。
　　见姐妹俩挽着胳膊下了马车，老夫人也噙着笑，不说话。倒是兰芷开了口，“老夫人良苦用心，南许姑娘聪慧，南坞姑娘敏感，日后定能明白。”
　　“是了。此番若能给南坞找到个好归宿自然是更好，毕竟也是我的孙女，怕她那生母眼界低寻不到个好郎君，反而断了她的好姻缘。不说了，下马车吧，听外面热闹的很，不知是何番场景呐。”老夫人想着，不由得笑起来，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探脚下了马车。
　　外头，花香鸟语，青草匆匆，荷花半谢，菊花已开，天上风筝已经三三两两放了起来，欲与那日头比高。不远处，人头攒动，争相的为公子哥加油的呼声起来，地上散着一堆外衫，里面跑得正激烈，汗水直流。而河畔，有姑娘刚踩上舟，那边舟头的已经开始撑杆，一摇一晃的泛起波澜，听得一阵娇呼声。
　　水色山色草意天际，连成一片。
　　她们忍不住屏住呼吸，被这眼前之景惊着了。
　　京城再大再繁华，在这个上面终究还是敌不过京城外，没那么多规矩要求，没那么多说不清的拘束，不必为了日后一纸婚姻而刻意装的温文尔雅贤良淑德，更不必害羞含蓄的，连为自己心爱的公子哥欢呼声都要鼓起勇气好久才敢发声。
　　终究是不同的。
　　而她，喜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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