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如她所料，生辰那日，朱晔衣并未赶回，书信也没到上一封。

　　晚间卸妆时，已是累了一天，倦色已深，南许扶着头，倚在梳妆台前阖眸，如桐给她拆着发辫，一层又一层的。
　　如桃在门口蹲着等，快放弃了似的，嘟囔一声，“真是的，姑娘及笄的日子，连封信都没。”
　　声音虽小，可屋里安静，南许照样听到了，闻言一笑，睁开眼，满眸流光，笑起来时很是漂亮，“这也怨不得他，驿站速度慢，他也控制不了书信能何时送到，许是路上耽搁了。”
　　如桃冲漆黑的院落吐了吐舌头，关上门，往里屋走来，“也不知世子爷何时能回来，就留姑娘一个人在京城，真也放得下。”

　　南许寻思着她们可真都一个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如桃如桐却是隔了几日就在耳边编排朱晔衣几句，真是够操心的。

　　如桃又叽叽咕咕，“……西平那异域美女多，多是外来的商户，世子爷一个人在那，保不齐就被蒙骗了眼，看上哪个姑娘，万一先行收纳为妾什么的，那可怎么办……”
　　她哭笑不得，打断如桃，“整天想什么呢，能不能想点好的，你家姑娘可还坐着呢。”

　　如桃见南许不甚在意，只能作罢，无比忧伤的叹口气，往她身边一站，忙着拆卸头饰。
　　她重又阖眸，原本平静的思绪被搅乱，不由自主想起了之前的事。

　　讲来也不知道，之前他说得还算数否。生辰该到的这封信也没到，也不知道他现下想法。她默默摇摇头，真是够麻烦的。

　　生辰礼算是忙了一天，总算歇下后，大家也都累着了，顺永侯府重回安静，落入一片静谧中，灯笼一盏盏的熄了，风拂过，卷来片夏意。

　　南许打个哈欠，轻拍拍嘴，上了床歇下，如桃伺候换了香，也跟着退下，歇在了门口。
　　昨日晚霞满天，好不壮丽，次日自然是个好晴天，南许睡得晚，被喊起来时又早，拢着碎发出门，边打着哈切，眼角沁出泪来，又伸手拭掉。

　　不过听到了唤她来的缘由后，南许倒是不困了，站在门前有点茫然。
　　居然真来了……

　　昨天还在背后编排朱晔衣的如桃，听到前院传话后立马换了张脸，比谁都乐，拉着如桐喜不胜收，“如桐如桐，真的！真的来了！姑娘，姑娘？我们快去前院吧。”
　　如桐也高兴，只不过还有分寸，轻拍了如桃一下，“夫人她们议婚事，姑娘怎么能去，可不害臊。等回头王妃走了，夫人才会来后院寻姑娘的。”
　　“啊是我太高兴了，记错了。不管怎样，真是太好了，姑娘姑娘，用早茶吧，今日也必定是个好日子，不得安歇呢。”

　　她转身，瞧着如桃笑得弯弯的眼睛，也轻轻笑起来，应道，“好。上些粥吧，随便吃些就行。”

　　前院宁亲王妃带着媒婆上门，大夫人亲自接带，老爷上朝后本在书房，闻言也赶来，就着事简单聊了聊，先收下了婚贴，两位夫人把手言谈，都知道自家孩子的心意，未来十有八九要成为亲家的，更何况本来关系就好，这下更是亲上加亲。

　　送走王妃后，大夫人原本悬着的心也算彻底稳了下来，毕竟即使两人感情再好，甚至私定了终身，若不被家中认可那也是没辙。只有对家承认了，亲自递上了婚贴，此事才算真正敲下。
　　她捏着赤红婚贴，抚了抚胸口，总算松了口气。

　　挽荟自知主子心思，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也只能默默的候在一旁，为定下的婚事高兴。

　　消息传得快，待午膳前大夫人来召南许时，全府上下几乎都知晓了此事，一片喜气洋洋。昨日才及笄，今日就有主母带着媒婆携婚贴上门，还是如今京中炙手可热的宁亲王府。虽世子爷尚不在京城，那也不影响，毕竟半年之期也不剩多久，是时候回京了，届时大婚一办，顺永侯府可又是出了位和皇室姻亲相关的人物来。
　　南许进屋时还算镇定，毕竟大部分事都在意料之中，大夫人也瞧出她喜色不深，恐怕提起已知，于是退去下人，两人坐于榻上谈此婚约。

　　“……具体事项还得等世子爷回来，婚约我已帮你应下，想来我们母女心意相通，你心中一直有他，也不会拒绝。至于旁的，嫁妆早就在准备了，不过还有些细的，还是要定下婚约后才方便准备。像是婚鞋，也得你亲自着手，等世子爷一回来，我们两家商定大婚时日，具体细节也一应定下。至于时日，倒不是我们能定的，你也知道，世子爷军务繁忙，又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自然不同常人，忙是忙了些，但也就这两年的事，出不了明年，估摸着也是差不多了。”

　　南许点点头，明白母亲的意思，只笑，“有娘为我思虑，我自是不担心的。”

　　大夫人笑着摇摇头，抚了抚鬓角，“也就此事我能再为你担心了，你已及笄，这婚事又来得这般快，倒是容不得你在我身边呆久了。一出嫁，毕竟是和现在的日子不一样了，你得知道，为人妇与为人子，自是大不相同的。”
　　南许只颔首，“我知道，只是，也是无法逃避的。”
　　“那是自然，即使我不愿让你去面对那些，也无法左右它的到来，也只能指望着你会比我过得更好，他会更疼惜你，会更爱戴你，即使……即使未来多了妾室，也尊你敬你。”

　　谈及此，大夫人轻叹口气，倒是说不下去了。南许知道她心中之痛，却也无奈，只好倾身，握住母亲的手，真挚的望向她眼眸，“母亲放心，我自己的后路，我自是心中明白得很。不管怎样，我不会委屈了自己。他如何，我虽无法左右，如今的诺言或许到了未来不能一一实现，但我会保全自己，不会凄凄度日。”

　　“你明白那便是最好。从小我就知道，你聪颖，往后了便越发觉得。不过你是女儿身，终究比不了男儿，旁的娘就不求了，只求以后为自己多加打算，多留分心眼，留条退路。”她意味深长的，“虽是女人，却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情爱不是羁绊，是该享受的。可有时，若变了质，也不可贪，有过即可，放下便是，你说呢？”
　　“娘的话，女儿必当牢记于心，自是明白。”

　　她宽慰的拍拍手，“那便好。这些日子，也是该寻管教嬷嬷上门了。灵熹那的动静也快了，届时我顾不上你，你可得自己掌握分寸。这婚约一出，京城的人也都看着呢，等他回来了，你也注意些分寸，不比以往了。”
　　“女儿明白，娘不必担心。”

　　从房里出来，已是用过午膳，南许贪睡，又回了屋，一进门就看见了书桌上的信，没拆封，是新的。

　　如桃献宝式的拿上来，“姑娘，快看看吧，好歹也是加急送来的。”
　　她蹭了如桃一鼻子，飞了个眼刀，“那你昨天还编排他。”
　　如桃摸着鼻子故作委屈，转过身找如桐，“如桐，你看姑娘，还没嫁过去呢，就为他说话了，这让我可怎么办呐。”
　　如桐笑得不行，连忙摆手。“就你爱演，可别找我讨说法。”

　　南许脱靴上床，顺手拆了信，简单过目，又是长长的封信，按理昨天该送到的，先是祝她生辰快乐，为自己来不了而道歉；后说了说自己那的情况，估计返程要提上日程了，会比原定日子早些来；最后又神秘兮兮的说，明天会有个大人物上门，让她好生等着。

　　此时看这信，却是好笑。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后，再看只觉得朱晔衣怪可爱的，南许捂脸笑了会，又仔细瞧了瞧他的字，一点点的进步着，总之自是比之前好上许多，倒让成天追在朱晔衣屁股后面喊他练字的南许宽慰不少。

　　一日日渐快，先是文国公府的戚娴诞下一男儿，南许跟着上门恭贺，见着戚娴神采奕奕，比起当年不知明艳多少倍，自是为她高兴。不多时，朱弄夏也诞下一双生子，一男一女，生出来时皱巴巴的，南许瞧了瞧，和南念一起偷笑。皇上闻言自是高兴，赏朱弄夏珠宝绸缎若干，什么新鲜玩意都送来了，顺永侯府一时竟差点装不下，只得又挪了个院落来放赏赐的东西。大夫人直头疼，想着届时这搬出去，光运东西就有的忙的。

　　初秋，南许被勒令在府里绣婚鞋，偏生又不知道朱晔衣脚码尺寸，只好先为了提高绣工先瞎绣绣，等朱晔衣回来了回禀鞋码再绣。管教嬷嬷也住府上了，这下换成是南念在屋外扒望着想听听里面在说什么，被侍女拉扯回来，红着脸说她还小，还不能听。

　　南念顶着愈发长开的姣好面容，只能望了望，失望的往回走。她还正是好年龄，没怎么经历过脏恶之事，也没见过人间斗争，在温柔乡里养得好天真不谙世事。大夫人盘算着，也是该让南念出去长长见识，不然日后遭人蒙骗，不识人间疾苦，那可就坏了事。

　　在满城金黄落日里，说是提前回来的朱晔衣，倒是比之前约定日子晚了几天，匆忙率领骑兵赶回京城。

　　南许在屋子里吃着柿子，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寻思着，真是秋日好时节，又该找一天出去赏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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