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夏至

　　12月份的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取药处排了一长串人，病患和医务人员的声音充斥在这个空间里。

　　宋佳深呼吸一口，“你先去挂号，我在这等你。”
　　许子晨点点头。

　　没过多久，号就挂好了，医生喊67号许子晨，两个人进去。

　　医生的眼翦很深，让许子晨把手腕伸出来。他闭起眼睛把脉，问：“感觉怎么样？”

　　“会咳嗽，有时会头疼。”
　　医生又问：“最近吃饭好吗？”
　　“还好。”

　　医生点点头，说：“把舌头伸出来。”
　　许子晨照做。

　　小手电筒在口腔里停留了两秒，被医生取出来，他偏过头，叫许子晨把头抬起来，然后在他腮帮子处摁了摁。

　　宋佳静悄悄坐在一旁，半撑住头。
　　医生又取出听诊器听了会,开始开药方。写了会，他抬头，抬头纹挤成宽宽的三条缝，“小伙子，你可以打针么？”
　　“嗯，可以。”

　　宋佳从小就怕打针，倒不是怕疼，而是打完针之后屁股上就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老让人惦记着。

　　她换了个姿势，看了眼医生的胸牌，问：“张医生，他是发烧了要退烧吗？”
　　“这是扁桃体发炎，打针可以好的快。”
　　宋佳小声哦了声。

　　开完药，医生让许子晨进帘子里打针，宋佳把药单要过去，去了大厅拿药。

　　“一共59.8.”柜台医务人员说。
　　宋佳掏出手机，“我微信支付。”

　　从医院出来时，天空空旷辽远，小雪又飘了起来，路人行色匆匆，脚下步子大而豪迈。宋佳穿的是戴帽羽绒服，她把帽子扣到脑袋上，搓了搓手，“又下雪了。”

　　“嗯。”许子晨只顿了一会，就说：“回学校吧。”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药费多少钱？”

　　宋佳从衣兜里翻出票据，递给许子晨，笑着问：“打针疼不疼？”

　　“不疼。”查看了药费，许子晨对宋佳说：“加个微信。”
　　“还钱不着急的，回去加，先回吧。”

　　*
　　回到A 大，宋佳全身酸酸的，她洗了个热水澡，头发没吹干，就倒在了床上。

　　再醒来是下午四点多钟，宋佳毛毛虫般扭了扭，肚子早已敲锣打鼓，她摸到手机，打开美团外卖，就在这时，手机呜呜振动起来，页面显示薛其韦的来电。

　　接通，“喂。”
　　电话里，一个清亮的男声传来，“在干嘛？”

　　宋佳抓抓头发，从床上挪下来，“快饿死了。”

　　扑哧一声笑出来，薛其韦抬眼瞥了眼A大女生宿舍楼，向电话里说道：“你下来，我请你吃饭。”

　　“嗯？！”宋佳觉得自己听了梦话。“你在b市，怎么请我吃饭啊？”
　　薛其韦兀自觉得好笑，拿脚踢了踢雪，没出声。

　　“喂，喂——”宋佳听没声了，向电话里确认人还在没在。

　　薛其韦换了种认真的腔调：“说真的，不骗你，你打开窗户看看，我就在你们宿舍楼下面。”

　　这回宋佳慌了，急忙趴到窗户前，像皇上一样君临天下的扫视了一番，然后，就在她们宿舍楼底下的乒乓球案边发现了目标人物。

　　黑色的一团子，脖颈处围着大红色的围巾，打扮一如既往的骚包。

　　“卧槽，你来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你知道我现在…”低头看到自己穿着拖鞋，宋佳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下。

　　薛其韦好整以暇，“现在怎样？才睡醒？”
　　“我去你大爷的。”

　　十分钟后，宋佳穿着蓝色的棉服，披散着头发下来，对着薛其韦说：“我们去吃饭吧。”

　　在宋佳念高中的时候，薛其韦一家搬到A市，自此后，两人不仅成了同学，还成了住在一个小区的人。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说得上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那是一个热浪翻涌的午后，薛其韦一记篮球正中宋佳脑门，还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宋佳气不过当场用历史典故骂了他，不过薛其韦读书少没反应上来，等他反应上来了，人早就没影了。为了挽回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薛其韦做了一个符合他年龄的举动——带领他的小弟在校门口堵人。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件事被同校学生举报到了政教处引来了双方家长。这不打不相识，自此后，薛其韦想着法儿的捉弄宋佳，宋佳只好见招拆招，等一年过去，两个人倒是有了深厚的革命感情，结为闺蜜。

　　走在路上，宋佳肚子咕咕响，问薛其韦：“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被问的人扯下围巾，给宋佳裹成了球，“先走吧，我怕你再说几句话就真的饿死了。”
　　“喔。”

　　冬日飘雪，天地一派水青色，高高低低融为一体。

　　两人就近进了一家馆子坐下，店内装潢偏古风，曲水流觞，极具情调。

　　宋佳先点了杯奶茶喝了两口暖暖胃，才细细去瞧这家店，店里墙壁是笔墨棋子，柜台处绿萝缠绕，每张桌子上都精刻花纹，头顶三角吊灯折射出来的光，生生把这里营造成了王家卫电影里的绝美截图。宋佳虽然作为本市人，又是A大学生，但却是第一次来这吃饭。

　　“你以前来过啊？”

　　薛其韦嗯了声，说：“我妈喜欢这里，以前周末会常来。”招呼过来服务员，薛其韦把菜单给宋佳，问她：“你想吃什么？”

　　菜单上菜品不多，宋佳勾了几道招牌菜，“你有要点的么？”

　　薛其韦看了眼，摇摇头，对服务员说：“就这些，麻烦上快点。”

　　在等菜的这段时间里，宋佳算是明白了薛其韦突然来A 大的原因。高三毕业之后，薛其韦听从家人的安排报考了B市的酒店管理专业，A市和B市隔得挺远，这次也是他上大学第一次回来。薛奶奶最近身体不好，嘴里总是叨念着自己的孙子，因此薛叔叔特意让薛其韦请假赶回来。

　　“奶奶现在身体怎么样？”过去，宋佳还常常去薛其韦家，老奶奶身体康健，虽然上了年纪，还是喜欢看综艺韩剧，是个有趣慈祥的人。

　　点的菜上来，摆盘精致，色泽可口。

　　薛其韦说：“你知道吗？奶奶是跳舞摔了一跤，医生说现在骨头已经愈合了，没什么大问题。”

　　宋佳听闻后，嘴边淡淡一笑：“奶奶是个精致的人，等我老了，肯定又病又懒，恨不得冬天躲在屋子里，夏天躺在躺椅上。”

　　“那不也挺美滋滋？”薛其韦说话间，双眼皮突然凹进去，宋佳直勾勾盯着薛其韦，“你眼皮成单的了。”

　　薛其韦揉了揉眼睛，眼皮又双了回来。
　　真神奇。

　　“快点吃，饿死了我概不负责。”薛其韦提起筷子，一个劲往宋佳盘子里送，像是在喂一头猪。

　　宋佳照单全收，也不推辞。

　　临出餐馆时，天色已经不早，薛其韦本来想去宋佳学校看看，但碍于时间问题，就没去成。薛其韦说他这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过几天会再来找宋佳玩，宋佳应下，说到时候肯定尽地主之谊，请他去三餐吃份八块钱的鸡肉饭，薛其韦闻罢，骂她小气，翻了个白眼就匆匆打车离开。

　　夜晚，雪势消停，外面白茫茫一片，女生宿舍熄了灯，露出星星点点微弱的光。

　　宋佳捏住手机掩在被窝里，怕打扰了寝室人睡觉。就在一个钟头前，许子晨通过扣扣加了她微信还了钱，两个人就聊了几句，没想到，一聊就到了这会儿。

　　有时候，聊天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明明是刚认识不过几天的人，却能从还钱这个话题口子调侃到专业上，再从专业聊到最近时事热点。

　　宋佳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能聊过，她看看时间，12点12分，很晚了。可是莫名其妙，她不想早点睡，也不困。

　　最新的一条消息记录停留在对许子晨微信昵称“Halley”上的询问上，他说这是哈雷彗星，宋佳记起来，高中学习天体运动的时候，老师特意讲过这个星球，它76年一回归，是她这个年纪有生之年能看到的一个星星。

　　“你喜欢星空？”宋佳问许子晨。
　　几乎同时，一条消息发来，“不早了，早点睡。”

　　“喔。”有些不情愿的止住了话题，宋佳敲过去两个字，“晚安。”

　　宿舍仅有的一点微光湮没于黑暗，不一会儿又亮了起来。批头散发的少女偷偷摸到手机，发送出了一条消息，“下下周考线代，我听你们班同学说你是学委，刚好最近有些不会的题，明天可以问你吗？消息你不用回了，晚安。”

　　不过，许子晨并没有那么快入睡，消息回来的也快，只两个字。

　　“可以。”

　　聊天又被这样点起，宋佳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只知道，她现在想笑，想明天能快点到来。但考虑到继续发消息会影响许子晨作息时间，宋佳打字的动作又停下。

　　想了想，她轻触键盘，“这次是真的晚安了，别回消息了。”

　　许子晨很配合，没回，看样子是要睡觉了。

　　窗外，静悄悄的。所有细微的声音好像插上了翅膀，充耳可闻。也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过美丽，宋佳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从微信页面切出来之后，宋佳就从各种app点进去，到了凌晨两点钟，她在扣扣发了条动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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