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拾遗

　　今天是出高考录取结果的日子，颜欢木讷的坐在电脑前，呆呆地看着录取院校那一栏中所显示的M大学，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这是颜欢第二次查大学录取结果。一年前，她以身体不适导致高考发挥失常为由，不顾众人的反对，力顶压力回到学校复读。虽说第二次的高考成绩与第一次的相比确实有了显著提高，但与她同龄的亲戚朋友们相比，还是差着一个珠穆朗玛峰的距离。
　　傍晚，颜欢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晚饭。看似很平常的一顿饭，隐约间却又透着几丝说不出的怪异。餐桌上的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的，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达成某种永恒的平衡。
　　沉默了许久后，颜欢的父亲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说话了。“今天发成绩了吧，考哪了？”

　　“江北的M大”颜欢嚼着饭含糊不清的说着。

　　“M大啊，也行，比去年强。好歹还是个大学，离家也近，周末还可以回个家什么的。今天上班时老张还问我咱姑娘考哪了呢。”

　　“你怎么跟他说的？”颜欢的母亲一听有人打听颜欢的事，立马便来了精神。

　　“我那时候不是还不知道欢欢上哪了嘛，我能怎么讲？就是不知道呗。”

　　“那就好，以后出去别跟人瞎讲，谁要是问你咱们欢欢考到哪了，你就统一说是A大。”

　　“A大？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你怎么也敢随便跟人撒谎，真是太离谱了!”

　　“怎么了？谁还能让你拿着欢欢的录取通知书给他们看啊。又不是他们家孩子，问一问也就罢了，没人会深究的。”颜妈妈满不在乎地说到。

　　“不成不成，这要是万一被人知道了，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脸还往哪放。要说你说去，我是不会扯谎的。”

　　“啪”的一声，颜妈妈把筷子重重地拍在饭桌上。

　　“噢，难道让你们单位的人知道咱们欢欢费劲考了两年才考上了个民办的三流大学，你脸上就有光了？那A又不是什么清华北大，也就在咱们省里出点名，就是说出去了也不显眼。我不管，你爱说不说，反正到时候也不是我脸上挂不住。”

　　颜妈妈说话时声音变得些许尖锐，颜爸爸很不耐烦的揉了揉耳朵及不情愿的应付道：“行行行，我说就是了，你这么大声干什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了。”

　　“还有，你跟咱爸妈咱姐他们也得这么说。欢欢，你们老师同学什么的要是问你去哪了，你就说是去了A大，听见没。”

　　母亲的话让颜欢愈发觉得不是滋味。她知道，爸妈之所以编造这个谎言都是因为她太“不争气”了，当初信心满满地连考了两年，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妈，至于嘛，和自己家人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呀。”

　　“至于嘛？你难道忘了当初复读时，他们是怎么呲笑你的了？人家孩子不是上清华就是念哈佛，结果就你一个人上了个三本大学，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笑话我跟你爸呢。你要真有志气，就给我们考个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回来，让我跟你爸也长长脸。别我们俩倒挺优秀的，结果一比孩子就总比别人矮半截。”

　　母亲的话如同一双无形的手，肆意蹂躏着颜欢本就千穿百孔的心。委屈、难过、愤怒和不甘汇成一股股滔天巨浪在颜欢的心中翻滚个不停。
　　是啊，如果自己能成功考上重点大学的研究生，那么谁还会在乎自己曾是一个名不经传的三流大学出来的学生呢。即便是有人揭露了今日的谎言又如何，对于一条翻了身的咸鱼来说，曾经的污点终会变成一片云淡风轻的“尘埃”，一吹便掉无人深究。谎言，其实也是可以逃过一劫的。
　　想到这里，一颗倔强想要逆袭的种子正悄然的在颜欢的心中生根发芽......
　　颜欢家乡有办升学宴的风俗，高考录取结果下发后的第三天，颜欢一家便召集亲朋庆祝颜欢荣升为一名大学生。
　　吃饭时颜欢一家三口统一口径，声称颜欢同学考上的是本地的一本大学A大。在与周围人交谈时，颜欢和爸爸妈妈都表现出了精湛的表演能力，一顿饭下来都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A大在国内虽也称得上是一流大学，但是在颜欢生活的这个高校云集的城市里也就不显得很突出了。事情的发展和颜妈妈预计的一样，没有谁真正关心颜欢去了哪里，人人都是象征性的询问，亦或是道一声恭喜，敷衍了事的同时还要做足了表面功夫。
　　饭局结束时，颜欢的表哥走过来摸摸她的头说：“A大和我们银行对口，你在学校好好学，毕业了可以先来我们银行实习，表现好的话一转正就能进行政部门，到时候有表哥罩着你。”

　　表哥的话让颜欢不禁泛起了嘀咕，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唯有心虚的笑了笑方能掩盖心中的委屈。
　　不过，好在谎言至今都还没有露馅，看起来它似乎是逃过了一劫。
　　接下来的日子，颜欢过得很励志，也很拧巴。熬过漫长的暑假混过糟心的军训，真正的大学时光就此拉开帷幕。
　　与周围的学生不同，颜欢既没有争破头皮只为在学生组织内留有一席之地，也没有徜徉在各个社团发挥特长，更没有坠入爱河纵享甜蜜时光。陪伴她的唯有偌大冷清的图书馆和一摞又一摞连寝室的书架都摆不下的考研学习资料。
　　老师们的不解，同学和室友们的排挤；这诸多不如意让颜欢的大学时光愈发艰难。在大家眼中，颜欢就像一个唐吉坷德般的疯子，可笑而可悲。周围环境的阴霾让颜欢的精神压力倍增，但每当她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没有解决的谎言时，她便又斗志满满地继续下去。这个谎言如同皮鞭一般帮她度过了四个寒暑。
　　功夫不负有心人，颜欢终是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拿到了北京大学法学硕士的录取通知书。距上次升学宴已经过去了六年的时间，六年的苦行僧生活让颜欢终是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大家的焦点，父母的骄傲。
　　家中的拜访者络绎不绝，而其中向颜欢讨教考学经验者居多。某天，颜欢高中时的几个好闺蜜来家中做客，无意间她们发现了隐藏在颜欢书架角落里的M大录取通知书。时隔多年，当初印刷得如同街边发的广告传单一般的录取通知书，如今早已旧的褪色。但颜欢二字却还是那般醒目得刺眼。

　　“欢欢，你不是A大毕业的吗？这个M大通知书是怎么回事啊。”

　　只见颜欢不经意似的从闺蜜手中抽走了通知书，折了几下后随意的丢在一旁。她笑着对闺蜜说“这哪里是我的通知书，这个是我妈妈朋友家的孩子，来我们家玩时候落下的。而且他竟然也叫颜欢，和我重名耶。你们觉不觉得特别神奇。”

　　“不会吧，你这么生僻的名字竟然也能有重的？莫不是你在唬我们吧。”几个姑娘都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彼此，满脸写着不相信。

　　“哪有人拿这种事唬人啊，你们也不想想，M大的学生怎么可能考得上北大的研究生。我们A大教马克思的教授，前两年就是带北大法学硕士研究生的导师。当初就是因为我上他的课时给老师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所以后来当老师知道我要考北大研究生时，便主动把他学生当年备考的资料给我了。要是没有学霸笔记，我哪能这么容易就考上北大。”

　　“哇，真的好羡慕你啊。早要是知道A还有这么厉害的大神，我当初肯定也去A大啊，到时候咱们姐妹几个一起上北大，让别人都嫉妒死……”

　　还好，没有露馅，那个谎言似乎又逃过了一劫。从此颜欢的人生又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去新的城市，认识新的人，了解新的事。
　　在新的环境中，或许她不会再重复那个谎言了，但这种事情又有谁能说得准呢，恍然间说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其实“谎”并没有逃，它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从曾经一颗种子长成了如今的“歪脖子树”……

《邻国潜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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