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总想毁灭世界

　　燃烧起来的医馆正好在万事如意楼所在的坊内。街坊邻居几乎没有人袖手旁观，家家户户都拿着水桶前来救火。

　　南意和裴渊赶到医馆附近时，余火还未消。一整个医馆炸了个彻彻底底，病患医生无一幸免，还牵连了周边坊内的数个民居，从医馆里救出来的人都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一堆扒拉出来的残肢中有一半焦成碳状，一团红黑相间的球状里可能还有星星点点的白——那是人类的牙齿，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区分这堆焦炭和□□。

　　石通判正在现场，他正指挥着赶来救火的衙役满头大汗的把一团人形黑炭抬出现场——稍微一碰，人的肌肤就剥落了大半，露出猩红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许多人连痛呼都没有，烧伤破坏了他们的体表神经，他们连痛都感觉不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几乎是扶着官帽跑过来，后面跟着一群衙役。此人虽面如银盘，但面相却很好，有点像一个憨态可掬的福娃娃，颇有些未语先笑的意味在里面——

　　来人正是林通。

　　林通一看到石通判，感觉头都要秃了：“你怎么在这？”

　　不知道是金陵府太穷，通判也要身兼数职，还是石通判一个文弱书生却有一颗向往捕快的心，巡夜有他，救火也有他，好好的一个通判，不管粮运家田，身兼数职，只拿一份工资，简直为朝廷、百姓和林通的头秃献出所有的光和热。

　　石通判道：“我的好友因病在这里休养，我正好前来拜会。”

　　前来救火的人中，不仅有官兵、自发前来的百姓，一列僧人模样的人也在帮忙救火。还有几位高僧席地而坐，正拨动佛珠，念念有词。

　　“都什么时候了他妈的还有空念经？”林通焦头烂额：“来人，把这群秃……”

　　下属赶忙暗暗递了个眼色：“刺史，那是皇家寺庙感业寺的高僧。”

　　林通话音一转，饱含激情和尊重：“……还不快给大师们端些水来！”

　　林刺史可能非常适合唱美声，肺活量奇佳，一句转调自然无比，居然中气十足。

　　他低声问下属：“感业寺的高僧怎么有空来这里？”

　　“说是住持元化高僧听闻金陵城近日异象，认为有妖孽作祟，故特此派十八高僧前来降服。”

　　“妖孽？难道是——”

　　******

　　“是饕餮。”匆匆赶来的南意和裴渊还没医馆，就已经感受到了那滔天的气息。南意抬起头，燃烧的医馆中似乎传来无声的悲鸣，越靠近那里，那悲鸣声越能勾起人心底最潜在的蠢蠢欲动。

　　南意道：“在最初的‘乾坤’中，饕餮的设定只是‘好吃之人’，但它的欲望若得不到满足，就会勾起身边其他人的欲望。”

　　唯恐天下不乱的南老师朝着裴渊笑了一笑：“进去看看？”

　　南意此时说什么，裴渊都不会拒绝。裴长官为人靠谱，当男朋友更靠谱。他笑道：“好。”

　　此时医馆附近围了一圈官兵和和尚，两人一人贴了一张隐身符，向着燃烧的医馆冲了进去——

　　可是，尽管外面看来，医馆几乎已经烧得骨架全无，支离破碎，但两人进来后才发现，在医馆内部似乎并无火灾痕迹。相反，这里的氛围似乎更接近于阴冷，踏进来的每一步，都像是光脚踩在冰上一般，有种从脚底指冲天灵盖的冷冽气息。

　　道长注意到南意似乎打了个寒颤，便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披在风雅颂身上。南意浅浅一笑，明亮的眼睛看向他。她不装风雅颂时，那目光还是南意的。她的眼中若有春色三分，两分日光温莹，一分如水温柔，足够令人流连许久。

　　“裴长官。”她笑道，“你是怕我冷吗？”

　　裴渊道：“恩。”

　　南意笑道：“或许用符咒点火取暖，会更符合钟离涯道长的思维方式。命运洗牌中，如果不想暴露，就要用你的身份牌思考。”

　　这句话提醒了陷入恋爱思考模式的裴少将。可能这辈子裴少将都没干过不靠谱的事，此时碰上一次，他十分不好意思。尽管是命运洗牌新手，但裴渊对自己高要求已经成为了习惯，他尝试按照钟离涯的思考模式来思考。

　　这里太过阴冷阴暗，像是远离恒星照耀的星球，冻着万年不化的冰和寒。与其说有生命的活物在这里会冻死，不如说这里根本不应该存在生命的起源。

　　越往里走，这种冷冽就越是明显。裴渊做事非常可靠，一面烧起了符咒，让其悬空在两人之间，圈出一块温暖的地带，一面非常自然地牵起了南意的手。他的掌心温暖，热度从他的手心传来，南意想不动声色地挣脱开，还收到他亲昵地低声道：“别闹。这里危险。”他还脸红地小声加了一句：“回去再闹。”

　　单方面陷入恋爱模式的裴少将牵着她的手，就像是孩子握着全世界——认真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就如同天真的孩子，毫不计较得失，毫不犹豫给出所有。

　　南意突然有些心软，也就随他牵了。

　　两人走到尽头处，居然不是建筑深处。这里……更像是大门。他们明明从金陵的医馆入，来到里面，却像是从内部往外走。时空如同在医馆中发生了折叠。两人对视一眼，确认后，裴渊推开了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大的长街。街宽超过百米，若按现代标准来算，可同时容纳双向50车道。透着阴冷的月色向上望去，硕大的月亮挂在一座七层的四方形楼阁式塔上，像是给塔身加了一圈光环。

　　南意皱了皱眉，“这塔的建模，似乎是长安城的大雁塔？还有，这里像是朱雀大街？”她一怔：“这里是……长安？”

　　长安，长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盛唐八千气象，一半繁华在长安。

　　缺了长安的大唐，即使再有金陵富贵乡，也是不完整的大唐。

　　工程部与生科新组，分别承建“乾坤”的金陵城和长安城。但工程部，居然私下里，又仿建了长安城！

　　越往长安城内走，越觉得此处冷寂不可言。若说生科新组所建的长安是静止在活生生的那一秒，那么这里的长安城，还未生，便已死去。

　　这里有方方正正的坊间，一格一格林立整齐，也有桥下流水，杨柳中月，莲上蜻蜓，锦缎似云。但这里没有活物，一个都没有。

　　“这是什么？”裴渊看到地上似乎有散落的卡片，捡起来。这些卡片颇似命运洗牌中的人物身份牌，上面写着身份和名字。

　　仔细一看，这里地上有许许多多的卡片，一望竟数不清。可以想见，这些卡片若以真正的活人替代，这里该是如何的繁华熙攘。

　　南意轻声道：“命运洗牌……”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长安城，心中百味杂陈，数万种情愫涌上心头，却不知是什么感情：“原来在这里……我还以为它已经消失了……”

　　裴渊感受到了她的失落，但不明白她为何失落。

　　南意笑着，眼神里却没有往常十里春风的笑意，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温柔，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

　　“这里就是‘乾坤’准备立项时的，用的第一版长安DEMO。”南意道：“早先，这里的人物……都随乾坤创始人而去了。留下一座空城，我们重启乾坤项目时，也没有再找到它的影子。没想到，却被藏在了金陵城里。”

　　她笑笑：“‘乾坤’的建立依赖于次三维空间。而次三维空间与次三维空间中，是可以重合嵌套的。改变它的时空同步率，就能显现或者不显现。”

　　裴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南意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更多地在自言自语：“从金陵城的承建情况来看，工程部在线下的人物建模水平十分有限。建立一个金陵城，已经连抄袭、重复建模这种低劣手段都用上了，再重建一个长安，想要达到一个真实世界的标准，他们是没有能力完成所有人物的构建的，所以这里没有新建人物，却有无数命运洗牌。”

　　“这说明，他们想采用另一种方法，来使得这里有足够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并且，让他们永远地留在这里，成为长安中的永久居民。”

　　裴渊越听越不对：“你在说什么？”

　　南意的微笑依旧春风十里，在冷冽的月光里，却显得寒意十足：“裴长官，你知道吗？一开始，'乾坤'项目建立时，有人提过一个方案，即，我们可以将潜意识与次三维空间联通，从而在另一个空间里，创造一个'自己'。通过命运洗牌，获得不同的命运。这样，他既可以选择原先的世界，也可以选择在新的命运里活下去。如果不幸，在另一个空间里自己的复制品走的不是他想要的轨迹，还可以推倒重来。”

　　“但这个提案被伦理审核会否定了。原因在于，这个新的人物，就像原主的傀儡一般，创造者可以轻易理解被创造者的想法，共享被创造者的记忆，甚至通过自己的潜意识来操纵，影响被创造者。但反之，被创造者却没有这样的能力。”

　　“伦理审核会无法分辨根据潜意识创造出的这个新的人物，究竟还能不能算作是原来的那个人。这样做，无疑是侵犯了被创造者的权益。”

　　“所以，就又有人提出这样一个方案，便是'完全命运洗牌'。现在我们所通行的命运洗牌，算是不完全命运洗牌，比如你我，还保留有之前的性格、记忆特点，而完全命运洗牌，则是除了保留潜意识外，其余一切抹消，从头开始。”

　　裴渊明白了：“就像是重新出生在这里。”

　　“对。一个长安城，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几个，几百个，几千个人物。按照构想，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至少有几百万不同的人在这里生活。照现在看来，他们失败了。移入居民的潜意识和次三位空间的频率不同调，所以连命运洗牌都激活不了。”

　　几百万这个数字，让裴渊顿时有了非常不好的联想。他的脸色变了：“南美几百万人……”

　　南意道：“若我猜得没错，工程部是想将整个南美几百万人，以完全命运洗牌的模式，都纳入到这个世界来。所谓营养仓病毒泄露，不过是个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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