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

　　晚上的庆功宴，万雪萍订下了不喝酒的规矩。萧唯峥搞工程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吃到滴酒不沾的工作餐。
　　不喝酒饭桌上也可以很热闹。没有洋相百出的醉态，但是有高质量的交流。
　　见多识广的学者欧阳忱成了万雪萍桌上的核心。他讲的美国故事引得一群人捧腹大笑。
　　石莳问：“明尼苏达州垮塌的大桥真的就甩锅给鸽子了？人民群众能买账吗？”
　　欧阳忱笑问：“你不买能怎样？自己去收点鸽子屎鉴定下腐蚀性？如果官方说你鉴定的鸽子吃的东西和把大桥弄塌的鸽子不一样呢？建筑事故吧，放到哪都是一笔烂账。不过外国人施工确实用料更实在、工人的培训更到位、施工流程更标准化罢了。他们提高质量牺牲速度。咱们国家一年能完工的工程，放到欧美发达国家没有三四年不可能搞定。”
　　万雪萍说：“等再过十年，咱们国家这种大搞基建的劲儿过去，估计也能像欧美一样规范建筑市场？”
　　欧阳忱摇头：“十年太短，三十年差不多。到时候建筑业就该大洗牌咯。小万你一定坚持住，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候。”
　　萧唯峥和峥嵘的人马坐在一起。孙涛正滔滔不绝地讲着B市盖房萧唯峥走后的事情：“小萧总其实还挺有学问的，就是实践经验不足，经常不清楚施工的前后顺序。还好那时候金敏还没走，好歹是他俩配合着带着我们按时完成了指标。”
　　萧唯峥饶有兴致地问：“小凌挺有学问？”
　　孙涛挠挠头，说不清。郑乾说道：“他算数天才啊。图纸里有两处钢筋粗细不对，荷载不达标，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唯峥还不知道自家倒霉弟弟还有这么个隐藏技能。
　　吃饭聊天没有酒，八点多大家就都吃饱了，各回各家。
　　萧唯峥拖到最后送走了所有人，只剩下他和万雪萍。他对万雪萍说：“和我去一趟夜魅吧，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万雪萍今天心情好，再说时间还早，她完全没推脱：“走吧。”
　　九点多夜魅还没热闹起来，不仅萧唯峥找车位快，进去之后也不用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萧唯峥领着万雪萍走到舞台下：“你在这等一会儿。”
　　台上的乐队都是新人，奇的是除了传统的键盘手鼓手贝斯手，还有一个短头发女生抱着琵琶坐在角落。万雪萍十分新奇地多看了几眼那个目测只有十八九的女孩，一边等萧唯峥，一边跟着没听过的舞曲律动。
　　过了约摸五六分钟，换上破洞裤披散着头发的萧唯峥背吉他走上舞台。万雪萍第一眼差点没认出，还是耳钉耀眼的红闪光拯救了万雪萍的脸盲。
　　萧唯峥拿着麦大声喊道：“今天的乐队是，Blood Diamond，血钻乐队！”
　　鼓手很配合地敲了一串漂亮的鼓点，现场气氛马上high了起来。
　　万雪萍确实没想到是这样的惊喜，笑着看向萧唯峥。
　　萧唯峥继续说：“第一首歌，是我专门写给Hecate的。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词作者是唐代诗人杜甫。”
　　这名字实在跟酒吧不搭调，台下响起一片笑声和嘘声。
　　萧唯峥不管，自顾自弹出了第一个音。
　　优美的旋律在键盘和吉他的配合中流淌，贝斯手给这首歌加上浑厚的基底，鼓手又把音乐炒high。画龙点睛的一笔是角落里的琵琶手，嘈嘈切切错杂弹，把摇滚和民乐完美结合。
　　萧唯峥开口第一个音，全场都静了。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开嗓的萧唯峥站在舞台上，仿佛世界上就只剩下他和舞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面目模糊。万雪萍不自觉地开始跟着他打拍子。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萧唯峥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带着无奈，把杜甫当年“倚杖自叹息”的心境唱得惟妙惟肖。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万雪萍被萧唯峥如泣如诉的歌声带进了那冰冷的雨夜，眼眶竟然微微有些湿意。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最后一句升华才让万雪萍猛然惊醒，明白了萧唯峥为什么要给她唱这首歌。她当不起这么高的赞誉，但是会把这句话刻在心里，激励自己不畏艰险、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之后血钻乐队又连着表演了两个小时，都是万雪萍当年用MP3听过无数遍的歌。歌声把万雪萍带回渺远的学生时代，让她闭着眼睛沉浸在无数数字、线条、图形、模型的组合里。
　　夜魅的客人还是第一次接触摇滚古风，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也确实理解不了这种中西结合。
　　十一点多的时候，Blood Diamond表演了最后一首歌：《鹧鸪天》。除了萧唯峥，其他乐队成员都安静下来。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万雪萍听过这个曲子。这是她第一次在天瀑山的工地上知道萧唯峥是Blood Diamond的主唱的时候听过的歌。经历了这么多风霜雨雪，再听到这句“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时候，感触又是不同。
　　最后一曲结束，另外一支驻场乐队登了台。
　　萧唯峥也没换他的舞台装，在摇滚的余韵里像个大学男生一样，蹦蹦跳跳地领着他的队伍跟万雪萍见面：“这是当年伯克利Blood Diamond的原班人马，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天涯海角的各位在今天凑齐了。”
　　万雪萍由衷地赞美：“好听！现场版比当年YouTube上面的音频转码好听多了。难得你们这么些年不见面还这么默契。”
　　琵琶手是个短头发小姑娘，看脸根本看不出是个十多年前就上了大学的人。她笑说：“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有这么忠实的小迷妹，要不然在伯克利的时候就可以认识一下。我后来在伯克利读了博，艺术史，读了七年。咱俩上学的时间肯定有交集。”
　　万雪萍捶胸顿足地说：“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一群人坐下点了饮料，萧唯峥去吧台端杯子的时候，万雪萍问看上去不那么高冷的琵琶手：“为什么叫Blood Diamond？”
　　琵琶手笑道：“两个原因吧。一个是非洲血钻，你知道的，穷人用命挖钻石矿维持温饱，矿主用他们挖出来的钻石暴富。想用这个表达我们对社会不公、资本主义剥削劳动人民的愤怒。我们的歌也大部分选择这个风格的诗词，配上美式朋克，反叛制度。”
　　“另一个原因呢？”
　　“应该是唯峥喜欢血钻吧。你看他耳朵上。”
　　万雪萍也注意到今天萧唯峥又戴上了耳钉，而且整个人多了几分生气，多了几分少年感，有点当初在峥嵘时候的感觉。
　　万雪萍正要继续问，萧唯峥端着个大托盘回到桌边，一边分发果汁一边问：“你们编排我什么呢？”
　　万雪萍索性问当事人：“你为什么喜欢血钻啊？为什么喜欢红宝石耳钉？什么时候开始戴耳钉的？”
　　萧唯峥不假思索地说：“十五岁。那时候因为打耳洞差点被我爸打死。”
　　“为什么打耳洞啊？”
　　萧唯峥回忆了下：“十五岁那年我放学去我爸工地，正看到一个阳台因为盖门脸儿摔下来三个工人。离我最近的那具尸体，右耳耳垂上挂着一颗晶亮的鲜血珠。”
　　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像是真个思绪都飘向了渺远的当年：“尸体几步之外站这个小姑娘在哭。她脸上那种孤独、绝望、恐惧，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当时就想，等我长大了，有能力了，我要保护她，也要保护所有跟她有一样遭遇的人。后来我就打了耳洞，订做了个血红色的耳钉。每天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会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心存侥幸，永远不要为了钱不择手段。命没有高低贵贱，所有人都是人。”
　　万雪萍呆住了。
　　萧唯峥伸出一只手：“我们好好做工程吧。提供最安全的施工环境，盖最好的房子。万叔叔会为你骄傲。”
　　万雪萍犹疑着伸出一只手，握上他的。
　　萧唯峥用空闲的手端起一只高脚杯：“敬万总。”
　　Blood Diamond的其他成员也都举了杯。
　　万雪萍端起最后那只酒杯，盯着血红色的葡萄多看了几秒，仰头一饮而尽。

《（仙三仙四同人）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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