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

　　后半段山路路程不长，但是坡度陡增。好几段栈道挨着山体的一侧都钉着手臂粗的铁链，供游客借力。
　　孙涛本来一路上都叽叽喳喳话痨个没完，到了这几段路也凝神看着脚下，话少了许多。体力跟农民工群体差着一条街的万雪萍更是手脚并用，连抬头看风景的精力都分不出。
　　为了防止有人掉队，萧唯峥自觉走到了队伍最后。这段更短而且中途没休息的路，耗时却没比早上少多少。一行人大汗淋漓地爬到山顶平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了。
　　五点太阳还没下山，但是光线已经十分柔和。人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在繁盛的草木间又被扭曲打散。万雪萍一路都对拍照没什么兴趣，这个时候倒是对着自己的影子拍个不停。
　　萧唯峥带着自己的人拍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回来，万雪萍还在盯着影子出神。萧唯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万工？回魂儿啦。”
　　万雪萍一脸迷茫地“嗯？”了一声。
　　萧唯峥给她指了指大峡谷：“天瀑山最著名的景点，大峡谷和玻璃栈道。你不去看一眼？”
　　万雪萍摇了摇头：“对峡谷没兴趣。缆车乘降点在哪？应该有个休息区之类的吧？还得俩小时太阳才落山呢。我先去坐一会儿。”
　　萧唯峥也没看到缆车，就扭头去问平台上卖冷饮的大娘：“师傅，索道乘降点在哪哩？”
　　大娘指指大峡谷：“过了栈道，绕过山头就是。藏在对面山头背后哩。”
　　萧唯峥笑着道了谢，心里却有点自责。他也是第一次来天瀑山顶，没做好周全的路线调研。一定要过玻璃栈道才能坐缆车这件事他之前也不知道。万雪萍早上爬山的时候看上去是有恐高症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走玻璃栈道。
　　万雪萍逞强的个性他知道，为了不引起万雪萍的逆反，萧唯峥转向万雪萍，演技浮夸地说：“天啊，坐缆车一定要过玻璃栈道？我恐高，不敢走走玻璃栈道。要不这样，你们四个去山那头坐缆车。还有俩小时才天黑，赶一赶的话我应该能在天黑前走回度假村。”
　　万雪萍记得一路上的悬空观景台，萧唯峥自拍得都挺欢实的。她可一点都没觉得萧唯峥有恐高的潜质。再加上萧唯峥的杨天使宝贝式演技，她狐疑地眯起眼睛：“你要一个人走下去？这段路不好走，光线又渐渐变差，一个人有点危险吧？”
　　萧唯峥瞬间心领神会了万雪萍是在找台阶下，马上接下去：“嗯，多个人一起稍微安全点。要不你和我一起？”
　　万雪萍十分费解：队伍里三个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怎么陪着恐高症患者下山这种任务就落到了自己身上？但作为一个硬核女权主义者，她又不好说出那几个男人比她更适合和萧唯峥一起下山这种话。她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行。那赶紧的下山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萧唯峥迅速和金敏他们仨打了个招呼：“我和万工打算爬下去。玻璃栈道你们自己走吧，咱们度假村见。”
　　金敏和郑乾俩人正站在玻璃栈道口上嘲笑因为恐高而不敢上前的孙涛，听萧唯峥这么说，理所当然地明白了瘦瘦弱弱的万雪萍也不敢上玻璃栈道。因为万雪萍没跟着萧唯峥过来，郑乾就小声嘲笑了孙涛一句：“你跟女人一样胆小啊。要不你跟他们一起爬下去？”
　　孙涛白着脸色，腿都在不住气地发抖，但是一听到别人形容他“像女人”，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哪个大老爷们儿能容忍别人侮辱自己像个娘们儿呢？他一咬牙一闭眼，艰难地挪动着抖成了筛糠的身体，打头走上了玻璃栈道。
　　萧唯峥赶时间，也没跟这几个人多磨叽，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之后就回到万雪萍那，俩人一前一后开始全速下山。
　　万雪萍全力爬山的时候速度还是挺快的，丝毫没有萧唯峥刻板印象中女生的“娇弱”。不过萧唯峥也没有太过惊讶，甚至没有主动提出帮万雪萍拿包，毕竟人妖在萧唯峥眼里属于男人。
　　二人疾行了小半个小时，山里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黑了下来。萧唯峥有点诧异地抱怨：“百度不靠谱啊，说好的七点日落呢？”
　　万雪萍爬山的时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听了萧唯峥的抱怨才猛地回到现实。她脚下停了停，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扭头看着萧唯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我觉得这不是天黑了，是天阴了。要下暴雨。”
　　萧唯峥扶额：“现在？暴雨？卧槽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还这么陡，你不是在逗我？”
　　万雪萍神情很严肃：“从这往下爬到度假村至少还要一个半小时，折回去去找缆车是半个小时。现在向后转，咱俩有希望在路彻底湿滑得没法走之前回山顶。”
　　这时候萧唯峥也照顾不到万雪萍的恐高了，毕竟缆车比淋雨爬陡坡安全得多。二人说折就折，回头重新上山。
　　山里的天气变化速度比万雪萍想得还快。俩人没走几步，豆大的雨点就开始砸。万雪萍包里有把伞，可是一撑开就被山风吹成了喇叭花的形状。以瘦伶伶的万雪萍的体重，她悬点就要“我从天上来，带着降落伞”，最终只得又合上塞回了包里。不到五分钟，俩人就被雨水浇得透心凉，心飞扬。
　　萧唯峥很自觉地靠近万雪萍，站在了上风口。因为万雪萍在工地上有天气预报的功能，他便理所当然地问她：“你觉得这雨啥时候能停？”
　　万雪萍在大雨里摘了挂满水珠的眼镜，眼神空茫地摇了摇头：“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我什么都说不准。刚下山路上我看到个山洞，离这不远，咱再坚持两步，然后进去躲一躲？”
　　萧唯峥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提不出什么更有建设性的意见，就从善如流地点了头，拽着被雨水打得滑不溜手的大铁链子，顶着疾风骤雨，一步一顿地向上爬。
　　万雪萍嘴里叼着眼镜，半眯着眼睛努力看着黑漆漆的路，手上摸索着紧紧攥着铁链，用力到指节都有点发白。
　　雨水噪音大，萧唯峥爬了有一会儿才意识到万雪萍被他甩得老远，又折返回来：“你怎么啦？”
　　万雪萍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没大事儿，你爬你的。我就是夜盲。”
　　萧唯峥记忆力还是很好的。万雪萍这么一说，他依稀想起来上次下暴雨的时候停电，万雪萍在房间里叮叮咣咣踢到桌子凳子，搞得自己腿脚受伤的事情。为了防止悲剧重演，萧唯峥把后背的背包摘下来递给万雪萍：“拿着。”
　　万雪萍机械地接过背包，甩上自己的右肩，身后两个因为浸了水而变沉的书包软塌塌地撞到了一起。她迟钝地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萧唯峥蹲在万雪萍眼前：“我背你。”
　　万雪萍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自己能行。”
　　萧唯峥耐着性子说：“我知道你能行，但万一你在这磕了碰了，后面麻烦更多。你能不能把你监工的时候控制风险的精神带到生活里一些？”
　　万雪萍知道萧唯峥说得有道理——万一她伤到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信号不好而且马上就要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只能带给萧唯峥更多麻烦。想通了这一层，她也没继续磨叽，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萧唯峥后背：“你能背得动我吗？不能的话也别勉强。”
　　萧唯峥扛一袋一百多斤的水泥，一口气上五楼完全不费劲儿。万雪萍虽然个子不低，但是瘦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体重还不到一百斤。萧唯峥托着万雪萍的大腿调整了一下姿势，说道：“你自己挂牢了。我得用手拽那根链子，不能一直扶着你。”
　　万雪萍轻轻“嗯”了一声，两只手紧紧抱着萧唯峥的前胸，两条腿也使出了钢管舞的力气，牢牢夹住萧唯峥的腰。
　　萧唯峥在被当做钢管的一刻内心其实是在骂娘的。万雪萍瘦骨嶙峋，力气还不小，两条棒骨夹着他的腰，又硌又疼。他有点理解不了为啥电影里跳钢管舞的女人通常会被和“性感”两个字挂上钩，这大腿的力气和肌肉的硬度，夹一下恐怕直接就萎了吧？但他忍住了已经溜达到嘴边的骂娘——毕竟能让万雪萍乖乖接受他的帮助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再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背着人形夹棍一步一顿地爬了七八分钟，萧唯峥终于看到了路边石壁上那个一人多高的黑漆漆的小山洞。
　　他走到山洞前的平地把万雪萍放下来，犹犹豫豫地问：“你觉得洞里安全吗？”
　　万雪萍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摸出湿淋淋的手机，漫不经心的问：“买的时候说IP68，你猜现在能不能开手电？”
　　萧唯峥摇摇头：“这雨下得，就算IP680，我也不建议你尝试点亮屏幕。”
　　万雪萍满不在乎地说“嗯”了一声，继续我行我素地点亮了手机屏幕。
　　屏幕上水太多，万雪萍的手也湿。从指纹到PIN码，没一个能解锁手机。最终她叹了口气，直接用屏幕的微光照明，打头走进了黑漆漆的山洞：“我去看一眼，你先站在这别动。”
　　万雪萍又是人妖，又有夜盲症，论情论理都不该当这个开路先锋，但是萧唯峥还真的有点怂。有一位先哲说过，人类对未知的恐惧甚至超越了死亡。这种看上去从没人进去过的天然山洞，萧唯峥绝不想当第一个涉足的人。更何况他还有个致命弱点：怕虫子。
　　万雪萍进去了几十秒，萧唯峥脑子里已经闪现出了电影《夺宝奇兵》里面各种洞穴的场景：天坑、骷髅、毒蛇、蜘蛛、蜈蚣、机关、野人……
　　萧唯峥越想越怕，在洞口喊了声：“万工，还好吧？”仔细听声音还是带颤的。
　　洞里万雪萍倒是很淡定，随口回了句：“挺好，别担心。”倒不是敷衍萧唯峥，其实她这半天眼睛还没适应弱光呢，站在洞里只能大体看到洞内石头和洞壁上影影绰绰的轮廓。
　　万雪萍在洞里耽搁了一两分钟，才举着发光的手机重新出现在洞口：“这个洞应该是人工的，估计当年修栈道的工人住过。里面有一张挺大的石头炕，不过不太干净。”
　　萧唯峥的喉结滚了滚，嗫嚅半晌，才问出了一个背着直男包袱很羞于启齿的问题：“里面有虫子吗？”
　　大深山里，一只虫子都没有的山洞才奇怪吧？万雪萍理所当然地回答：“有一些吧。挺多蜘蛛网的。我眼睛不好，太小的东西看不清。没有蝙蝠我已经很庆幸了。”
　　萧唯峥一听蜘蛛网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咱们还是坚持坚持爬到山顶吧？”
　　万雪萍还记得萧唯峥怕水蛭。水蛭吸血，萧唯峥的恐惧万雪萍还可以理解。但是大部分蜘蛛又不会主动咬人。她脸上有些不赞同的神色，扬起眉：“你竟然怕虫子？它大还是你大？它们见到你会跑的。就你刚才这个速度，天黑前咱们肯定到不了山顶。这么大的风和雨，就算能平安上去，我觉得结局也还是淋雨。缆车肯定停运了。”
　　万雪萍态度坚决，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背着万雪萍爬山发生危险的话是名副其实的两尸两命。萧唯峥叹了口气，有点自暴自弃地走到洞口，一闭眼一咬牙钻了进去。万雪萍紧跟在他身后，点亮手机屏幕为他照明。
　　一进山洞萧唯峥就是一声惊呼，电到了似的倒退一大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正正踩在了万雪萍脚背上。万雪萍轻声发出个“草”，向后踉跄了好几部才站定，态度十分不友好地问：“怎么了啊这是？”
　　萧唯峥火烧屁股一样从洞口窜到了路对面：“蛇！活的！”
　　万雪萍皱起眉头，打着手机重新走进山洞。洞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萧唯峥觉得万雪萍已经被蛇活吞了的时候，她拎着一条手指粗的小蛇从山洞里出来：“菜青蛇，没毒的。这么屁大一点，有没有牙都是两说，你怕什么？”
　　萧唯峥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万雪萍拎着蛇的右手上，仿佛她手里的不是一条小蛇，而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原子弹。他整个人紧贴着栈道的护栏，真心实意地觉得身后的万丈深渊都比万雪萍手里那玩意儿安全。他张了三次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你别过来！”
　　万雪萍简直要被气笑了。她背着两个书包，拎着一条蛇，艰难地拉着铁链在大雨里走了一段山路，把蛇扔进一个看上去比较陡峭又不会直接摔死的山沟：“它那么小，爬不上来的。”
　　萧唯峥这才淡定了一点：“这么小的蛇应该会有爸爸妈妈吧？没准那个洞里有个蛇窝呢。咱们还是继续爬吧。”
　　天已经几乎全黑。万雪萍望了望山路，感受了下打在身上的凄风苦雨，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要上山您自己去吧。我打算在山洞里将就一夜。要真不幸碰到刚才那条大兄弟的祖宗八代，明天下山我就请你吃蛇羹。菜青蛇不属于保护动物，抓来炖汤不犯法。”
　　万雪萍是素食主义者，说炖蛇汤也就是打个嘴炮。萧唯峥也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一点，讲了个挺冷的笑话。虽然笑话不好笑，但萧唯峥的心里莫名就安定了一些——一个瘦瘦弱弱的人妖都不怕蛇，他堂堂八尺男儿，怕什么呢？他定了定神，尽量怂成一个不引蛇瞩目的团，把近一米九的身躯藏在万雪萍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进山洞。

《（仙三仙四同人）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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