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宠报

　　李擎霜知道这又是金靡在金维琴跟前通风报信了，把个金靡恨得牙痒痒，但也许又是诈供，越是这样，越不能承认，李擎霜壮着胆子，“嫂子哪只眼睛看见我今日在外面了，我今儿一天都在那边府里，上午在姑太太那里，给姑太太说笑开心来着，下午在楠二叔屋里和横水聚山姐姐学针线呢！如今才给楠二叔敬了酒回来，怎么就有时间出门了！”

　　金维琴听这话跟晚间李执雪说的对上了，自己也没法儿再揪着李擎霜爱“偷溜出去混逛”的由头教训她一顿，便又鸡蛋里挑骨头，道：“虽这么说，姑娘也该放尊重些！如今姑娘也大了，楠二叔更是加了冠，时常过去请安问好便罢，这是我们府上的规矩，若是这么晚了，还只身一人在那边府上叔叔院里，再怎么也不妥！”

　　话说到这里，只见横水穿花度柳而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餐盒，远远地看见花木架下立着个人影，也没看清楚是谁，就说：“霜姑娘慢着些，仔细地上苍苔滑！”

　　横水走近了些，又说：“这是二爷吩咐我送来的一碟外面的新鲜糕点，姑娘也还没用晚膳呢罢，知道你爱这个，二爷特地为你留的！”

　　谁知花木架下不止站着李擎霜一个人，横水说完，见金维琴也站在跟前儿，不禁后悔起来，自悔自己话说得急了，又给李擎霜惹了麻烦，只能试图挽救一下，便马上给金维琴请了安，妄图搭上话，把这一茬给揭过去，于是笑吟吟地说：“小雨大奶奶，好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吹风，看冷着肚子了。”

　　金维琴置若罔闻，只是看着李擎霜，用鼻子出气说话，“霜儿，你说说你对么？在二叔那边跟着横水姐姐学了一下午的活计，怎么末了还叫人赶着又送些什么？知道的呢，说是做叔叔的仁爱，疼侄女儿，不知道的那起小人，只说是二叔眼里容不下人，连饭都不赐呢！”

　　横水虽然不知道李擎霜又在搞什么鬼，怎么把自己也拉扯进去了，但也明白那边府里的小雨大奶奶没事就爱挑三拣四，特别不待见小姑子，都是先时在娘家惯出来的，其实人没什么恶意。况且自己是丫头，不好反驳的，平日也不爱多管闲事，便乐得看姑嫂两人一唱一和，自己便立在花架子下一言不发。

　　这边李擎霜早就急红了脸，不知道找些什么话来把金维琴的搬弄是非堵回去，小人儿家肝火旺，正心乱如麻，只听小径通往状元府那头，传来一道清浅的声音，，“小雨大奶奶严重了，谁不知道今儿一天二叔都不在自己屋里，霜儿过去一天，哪里来的不妥当？再说二叔要是眼里容不下人，也不会使我们横水姑娘跟上来了。”

　　是李执雪！李擎霜从她一开口便听出来了，只要执雪姐姐说着话，哪怕声调平缓，听不出喜怒来，但话里话外不无道理，总是能让人敬服。

　　金维琴没注意，吓了一跳，但气势上不认输，李执雪再怎么伶牙俐齿，总归是个已经出阁的姑娘了，娘家的事情她管不着，嫂子管教小姑子，更是天经地义！

　　于是金维琴抚了抚袖子，走近两步，皮笑肉不笑，“姐姐好，我不是要在这里派二叔的不是，只是我想着霜儿也大了，二叔也还没娶亲，在那边待到这么晚回来，终究不合适，我们一家子到没什么，这三五日人多嘴杂的，传出去了，对二叔和霜儿都不好，因此说她两句。”
　　金维琴说着，竟然还上去拉住了李执雪的手，“我做嫂子的心，别人不知道还罢了，怎么连姐姐也嗔怪起我来了？”

　　旁边李擎霜和横水对面往天上翻了个白眼，都心照不宣，知道金维琴这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了。
　　谁知李执雪还挺感动，甚至还上前拉上了金维琴的手，“琴儿这是什么话？做嫂子和我做姐姐，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望着霜儿好，只是你自己也得掂量着。”

　　李执雪一面说，一面拿着眼去瞧金维琴的肚子，“如今你我身上都不只是一个人，平时连高声说话都不好，哪里还禁得住操心别人的事。霜儿再不对，有拄雨呢，就是拄雨是哥哥，不方便些，那也还有母亲教导。”
　　李执雪说一个人出来，就拍一下金维琴的手背，力道之轻，语气又柔美，直痒得金维琴后背发毛。

　　金维琴刚要说话，表表为母亲分担责任，共同教育李擎霜的衷心，还没开口，李执雪一把把金维琴的手攥紧，加重了语气，“即便是母亲琐事繁多，抽不出身来，上面还有父亲呢，那边府里还有姑太太在呢！哪里就轮到我们小人儿家操心了！”
　　金维琴哑口无言。

　　“再者，琴儿也知道，我们霜儿不是不识时务的姑娘，今日不过是过去敬杯酒，回来就受这样的气，这不是打压她的一片孝心么？别说父亲母亲不答应，连我也不答应的！”李执雪巧笑嫣然，竟把个金维琴堵得一肚子酸水儿只能自个儿咽下，只拿眼去瞪李擎霜，别的一句话也没理说了。

　　李擎霜心内暗喜，连忙借坡下驴，“虽这么说，今儿还是我思虑不周了，嫂子教导的是，以后霜儿注意就是了！”李擎霜一面花枝乱颤地说，一面去看横水，只见横水埋着头，肩膀直颤，李擎霜便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边金维琴被李执雪拉着手，想要抽出手来给李擎霜一下也不能，自己也气笑了，“好个霜丫头！平日里不见你这么轻松就低头了，仗着姐姐在，自己省下口舌，又装腔作势呢！看改日姐姐走了，我不臊你一脸！”

　　这下四个人人都忍不住笑了，横水笑了一通，好不容易止住，走近金维琴身边，伸手去扶着金维琴，“不得了了，今儿不仅操了心，高声说了话，还动了气，肚子里的哥儿姐儿日后不认霜姑娘作姑姑的！小雨大奶奶，快回去罢，我搀着你，可不能再扰了肚中仙的觉了！”
　　金维琴虽然也笑着，但自己找茬没找出个所以然来，自觉无趣，便扶着横水悻悻地去了。

　　这里李擎霜亲眼看着瘟神被送走了，原形毕露，立马猴到李执雪身边，扭股糖似的缠着李执雪，嬉皮笑脸，“姐姐今日几时到的？我竟然不在，辜负姐姐了？”
　　李擎霜慢慢往李擎霜院的方向走着，摇头说：“我也没指望你能帮我接风洗尘！”说完，又用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李擎霜的额头，换上正色的语气：“你如今还在外面混逛么？”

　　李擎霜被狠狠一戳，如梦初醒，脸也垮了下来，“没么，近来父亲让我上家熟念书去，虽然还没落实，左不过这一两个月了……我一想到日后终日和兄弟叔叔们一起念书，怎么得闲？所以趁着今儿二叔生日……”
　　李擎霜没说完，只见李执雪站住脚，不怒自威地呵斥一声：“该！”接着四处一望，见无人，便又悄声说：“刚刚琴儿说你什么？你也听见了。她就该管管你，若要真等到母亲，或是姑太太来管你，你还有好果子吃？”

　　李擎霜心里一凉，若要真等到姑太太来管教她，她估计也是像楠二叔一样，落得个禁足十年八年的下场。
　　这样一想，李擎霜便不敢再大口喘气了，怔怔地看着李执雪，像是在等着李执雪发落她似的。

　　然而李执雪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道：“最近家里可好？兄弟姊妹可好？你都和我说说罢。”
　　这便是要说家常话了，李擎霜总算喘了口气，问什么答什么，“家里一切都好，没什么要姐姐操心的。哥哥也很好，嫂子……刚刚姐姐也见了，对我也算苦口婆心了，只是我很看不惯她的那个弟弟，成日家招猫逗狗无所事事，金家的家业竟然也还没叫他败完，也了不起。”

　　李执雪想起金维琴带过来的胞弟，打小就会来事，左右逢源，长了一颗八面玲珑的心，无论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这一两年已经完全接手荣和堂的事了。李执雪想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打断李擎霜，“别人家的事，我们少管，还有呢？扶霖呢，最近功课怎么样？”

　　扶霖是三姨奶奶红梅差点腹死胎中产下的，在府里众心捧月一般，如今才九岁，俨然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连李擎霜这根老油条都自叹不如……功课么，手心茧子有些厚，不过不是握笔握出来的，是被先生的戒尺打出来的。

　　李擎霜一路和李执雪嘀咕到了自己院里，打发了人出去告诉归儿，叫他早晨去楠二爷院外候着，跟着出府又玩一天去，然后才洗漱躺倒，姐妹两人睡一张床上，自然又是一晚上的体己话，其实不过是李执雪问，李擎霜答。

　　譬如，家里姑太太和椿大婶子最近好不好，家里伙房照顾得周到不周到，出门的话小厮幺儿们可靠不可靠，以及明儿一早要去祠堂里给爷爷的灵位请安去，等等，都是些家长里短，李执雪平日里和家里通信也是说这些，说得多了，李擎霜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至于胸中沟壑么，浅白明显，没有潜移默化的长进……
　　末了，李执雪还问，“楠二叔呢？最近有什么事么？你才去敬了酒回来，可见他高兴么？”

　　楠二叔能有什么事？能不高兴？加冠成人了，可以自由出入府门，算是熬出头了，只是当初的野马被栓了多年的缰绳，偶一脱缰，可能还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李擎霜已经困得眼睛都快合上了，听姐姐问，迷迷糊糊地回答：“楠二叔好，只是不喜欢和我亲近了，这一两年也不爱和我讨论时事了。”李擎霜说着还吧唧了一声，“楠二叔是大人了，娶了婶子，就不会理我了……”

　　李执雪把李擎霜口齿不清的埋怨听在耳里，鼻尖是被子上被药材熬出的汁液浆洗过的药香味。
　　这药是李闯自己花了整一年研制出来的，防虫蛀控潮气，在自己家里上下老小试用过一段时间后在郗州城内大量上市，如今郗州城内，百户人家，九十户人家都在用李府的浆洗药引。

　　李执雪心内升起一丝惆怅，捏起身上的薄被掠过脸颊，擦掉了才滚落在耳畔的泪珠，然后把头埋进薄被里，狠狠吸了一口药香，暗自喑哑叹气：“二叔，你果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你当初玩笑说要娶的那个人，你还能记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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