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晚膳过后，赵夭夭被杨氏拉着说了一会儿话，转头再想找红参的时候，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心里的疑窦顿时愈发浓烈。

　　与此同时，红参跪在刘桃枝面前，背脊挺得笔直，虽是求人的姿态，可她却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

　　刘桃枝冷眼看着红参，表情写满了讥讽，“不是你向我保证这辈子不会离开医馆的吗？现在你不仅失信，还跑到我面前来闹这出，你又想怎么样？”

　　红参的脸色发白，俯下身子向刘桃枝磕了个头。

　　刘桃枝一愣，想到红参的嫔妃身份，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红参抬起头，眼里泪光盈盈，但却并不悲戚，反而充满了决然，“昨日徐清出去看诊，彻夜未归，今早我们收到消息，他被人陷害偷窃，当场人赃并获。那户人家买通了官府，势要将徐清置之死地。”

　　说到这里，红参一顿，又重重地向刘桃枝磕了个响头。

　　“奴家今日来此，便是想求刘侍卫绑我入宫，换徐清一命！”

　　这话一出，刘桃枝整个人的表情都凝重了。

　　虽然红参说到徐清被诬入狱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早有预感，可是在红参将这个请求说出口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感到十分诧异。

　　差不多三年前，赵夭夭的父亲赵仁也曾向他提过类似的要求，可是那时的境地与现在的境地大有不同。

　　那时赵氏一族被高德政牵连，满门皆遭祸害，即便赵仁不那么做，也依然难逃一死。

　　可红参却不一样。

　　且不说她尚未与徐清定下终身，没必要为他赴死，就算她真的与徐清爱到难舍难分了，她也大可以求他去疏通官府，保住徐清的性命，而不是一开口就要以命相搏。

　　她这么一来，反倒让刘桃枝觉得，她是不是故意把话说得重一些，好让他心甘情愿地帮忙？

　　红参抬起头，对上刘桃枝的目光，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奴家所请，并非意气之言。诚然，以刘侍卫你现今的地位，开口叫官府放人并非难事。可这样一来，你就多了一个把柄在身，天子亲信仗着陛下宠爱干预官府办案，这个消息若传到陛下了耳中，你猜他会怎么看你？”

　　听到这个，刘桃枝才如梦初醒，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以当今天子疑神疑鬼的性格，断然不会再留他这条性命。

　　天子的信任是荣宠，也是一把利剑，但凡他行差踏错，这把利剑第一个砍的人就是他！

　　想到这些，刘桃枝愧疚不已，立刻上前扶起了红参，“娘娘说的是，是卑职小人之心了。”

　　红参站起身子，长叹了口气，“其实你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是我食言在先，冒险离开了医馆。可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来这里求你帮忙，帮我救徐清一命。”

　　刘桃枝皱起了眉头，“那人对娘娘而言，真这么重要？”

　　重要到竟可舍去自己的性命？

　　这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红参看着刘桃枝疑惑的表情，突然露出一抹笑容，“刘侍卫还未曾爱上过一个人吧？”

　　刘桃枝垂首不语。

　　红参继续道：“当年我嫁给清河王高岳，与他夫妻感情虽然和睦，但却也只称得上相敬如宾，所谓情爱，在郡王府里，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于王爷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件摆设。而后……”

　　红参顿了一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管时隔多久，那段炼狱般的生活，始终是她的梦魇。

　　以至于她每每想起，浑身都会忍不住颤抖。

　　“而后，我被陛下强掳进宫，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我于陛下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件玩物。”

　　接着，红参闭上双目，仿佛在回味世间上最美好的事情。

　　“直到我从陛下身边逃脱，遇到了徐清，虽然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大夫，可却是这世上第一个真正把我当人看的男人。我跟在他身边服侍他，陪着他读书写字，治病救人，才知道所谓荣华富贵，万贯家财，也抵不过跟在真正疼爱你的男人身边，喝一杯清茶，看云卷云舒。”

　　说到这里，红参低头浅笑，眉眼间皆是温柔，“为了他，我甘愿放弃一切，即便要付出我的性命，又有何惧？”

　　红参的话让刘桃枝陷入了沉默，他抬起头望向天空，想象着红参刚才描述的场景。

　　与心爱之人喝一杯清茶，一起看云卷云舒。

　　嗯，的确很美。

　　“刘侍卫，我恳求你，再帮我一次吧。如果他死了，那我一人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了。”

　　刘桃枝这才回过神来，对上红参坚定的眸子，终是叹了口气，“你是如此，恩公也是如此，这世上想邀功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我来做这个恶人？”

　　红参苦笑，“因为只有你才言而有信，不会用我们的性命去换其他东西。”

　　听到这个，刘桃枝哑然失笑。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的正直和信义，换来的却是无尽的责任和家人的误解。

　　如果他也只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或蝇头小利的普通人，那么他的日子会不会好过的多？

　　至少，不会再有人找上门来，将他们的身家性命押在他一个人手里。

　　想到这里，刘桃枝的眸子黯了黯，哑着嗓子道：“承蒙娘娘信任，卑职尽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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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夭夭找到红参的时候，只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刘桃枝手持佩剑，身着绛衫和铠甲，押着已经被绑起来的红参，正准备入宫。

　　看见她骤然出现，刘桃枝和红参皆是一愣，二人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赵夭夭诧异地看着他们，目光落到红参身上的绳子，顿时怒从心起，咬牙切齿地开口，“刘桃枝，你又要干什么？！”

　　她气急败坏地冲到刘桃枝面前，伸手去解红参身上的绳子，“师娘是我带来的，就算她冲撞了你，你也不该用绳子捆她！”

　　红参见她如此，连忙开口阻止，“夭儿，不得胡闹！”

　　赵夭夭一愣，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解地望向红参，“师娘，你？”

　　红参垂下了头，苦笑道：“我原名薛芍，乃宫中嫔妃。”

　　这话一出，仿佛晴天霹雳，将赵夭夭劈的说不出话来。

　　宫中嫔妃，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却隐姓埋名跑到民间的医馆里当一个侍女。

　　这当中的缘由，就算赵夭夭不去细想，也知道红参必然犯下了弥天大罪。

　　而刘桃枝身为天子亲信，会在这个时候认出红参的身份，一点也不奇怪。

　　奇就奇在，红参为什么会主动送上门来让他认？

　　想到这里，赵夭夭猛地抬起头，对上红参的眸子，“你要用自己的命，换师父的命，是不是？”

　　红参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刘桃枝却沉声开口，“够了，夭儿，你太放肆了！”

　　赵夭夭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眼里满是讥讽，“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兄长的架子？口口声声说要护我一世，可现今我师父不过是被官府所屈，你却要用我师娘的命来换他！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我敬你一声阿兄！”

　　听见赵夭夭对刘桃枝的误会，红参有些急了，“夭儿，你别这样，刘侍卫他不是……”

　　红参的话还没说话，赵夭夭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红参顿了顿，还是哽着喉咙说完了那句话，“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夭夭却置若罔闻，泪水如决堤一般掉落，她收起了自己张牙舞爪的模样，扑通一下跪在刘桃枝的面前，伸手去抓他的衣角，“阿兄，夭儿求你了，你现在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只要你去疏通一下官府，师父就能得救，师娘也不必去送死。只要你救了他们，夭儿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看着一向骄傲如空中朗月的女孩儿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别说是刘桃枝，就连红参的心里也有几分触动。

　　可是触动归触动，事已至此，他们二人心里都明白，这世上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若是刘桃枝孑然一身，或许还会为赵夭夭的这一跪而去赌上一把。

　　可他偏偏不是。

　　他身上背负的不仅只有他和赵夭夭的性命，还有整个郭家，让这么多人去为了一个红参冒险，刘桃枝自问没那么伟大。

　　刘桃枝还没来得及说话，红参就颤着声音开口，“夭儿，别闹，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如今我和刘侍卫所做，已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什么最好的安排？！”

　　赵夭夭骤然抬头，双目欲裂，“你去赴死，师父放出来了，难道会开心吗？”

　　红参苦笑，“那你便别告诉他，就说他被抓之后，我狼心狗肺，趁庆功宴之际，携医馆的钱财远走高飞。这么一来，他的心里大抵不会再想我了。”

　　听到这个，赵夭夭有些呆滞，她没想到，红参竟连如何向徐清交代的借口都想好了。

　　她的计划越是周祥，就越证明此事毫无回旋之地。

　　一种无力感迅速席卷了赵夭夭全身，她在这一刻才知道，她定是拦不住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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