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白发又少年

　　第六十二章旅行的意义
　　No.
　　我回家的第二天，我妈就强行让我适应了家里的作息时间，早上七点准时地掀被子，起床，吃早饭。我妈已经备好了看望杨帆姥姥的礼物，我本来还想要他们也会跟我一起去，结果，他们两个人又都有安排。
　　我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跟我妈讨价还价，我妈就吃完饭，迅速下桌。她走之前还看着刚要开口的我说，你以前一天去八遍，又不是不认路，见面了好好聊聊，不用着急回来。中午我和你爸都不在家，家里没饭。我心想，现在此一时彼一时，我妈可真是心大，她不会葫芦里有药，真想把我卖了吧！
　　我爸倒是很慈父做派，不紧不慢地陪我吃饭聊天。我昨天回家的时候发现我们楼下的槐树没了，有点伤感地问起怎么回事儿。我爸叹了口气说，有小孩儿爬上去掉了下来，后来家长就联名建议把树给砍了。其他业主都不知道，还没发表意见，物业为了息事宁人就直接执行了。我低着头默默地听着，我爸也没再多说，等我吃完，我爸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嘱咐我，没事儿，那边要是人多你就回来，别不开心。
　　我点了点头，回到房间，坐在飘窗上，落寞地望着窗外的空地很久，心里隐隐地难过。我想起以前我和杨帆也会爬树，每年的五月槐花盛开，一串串雪□□致，我打开窗户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槐花香。晚上，我和杨帆总是喜欢并肩坐在树下乘凉，我曾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有人要砍这棵树，我一定会像《怦然心动》的女主角一样，爬到树上去抗议，然后，转头眼神威逼杨帆，说，到时候，你可不能像男主角一样，围观，逃跑！杨帆笑笑，淡定地说，那可不一定，我可不跟傻子一起做傻事！我一直以为杨帆说我傻，但是，就是因为他知道我傻，他会一直照顾我，保护我，我以为他喜欢聪明绝顶的自己身边又一个心智远不如他的我作为陪衬，所以，我一直心甘情愿地做个‘傻子’，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我，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
　　我越想心里越乱，起身走到衣柜面前，看着满衣柜我曾经的衣服，好像都没有从前那么喜欢适合了。我回来没带什么衣服，只能随便从中选一件还穿得出去的一套白色运动装。我站在镜子前，看着一身白色的自己，觉得熟悉又陌生。我妈很喜欢给我买白色的衣服，也许是她医生的习惯吧，杨帆妈妈也是。搞得大家都觉得我们穿的是情侣装，但是，以我吃汤汤水水必然滴到身上的定律，杨帆总是一脸厌弃，但是，还是会在吃饭的时候提醒我。我妈和杨帆妈妈还喜欢织毛衣，很多毛衣都是同样的花样，不同的颜色。我曾经很杨帆说过，这些都要留着，到时候给我们孩子穿，最好是龙凤胎，正好传承。
　　我和杨帆在漫长的时光里，好像累积了很多‘信物’，可如今槐树都没了，好像一切都如一场梦一样，醒了，发现是自己给情感和愿景度了一层金光的东西，原来如此虚幻和毫无意义。
　　No.
　　杨帆姥姥家的路，我走过很多遍，但是，现在却觉得很漫长。我到了家门口，踌躇了许久，还是按响了门铃。杨帆的舅妈开了门，见我没有一丝诧异，热情地把我迎进门，说，“你妈前两天过来的时候，就说你会回来，姥姥这两天也经常念叨你。可今天偏不巧，杨帆带着他妈妈去办签证了，还没回来。”
　　我心里终于放下了一丝担心，笑着说，“没关系，我今天就是专程来看姥姥的。”以前每次我进门，Lucky都第一个摇着尾巴扑上来，如今我却没有办法开口呼唤它的名字，让我有点不习惯。家里除了舅妈，还有杨帆的舅舅和姑姑，还有几个亲戚，见到我也迎了上来，嘘寒问暖，我笑着循规蹈矩地回答。
　　寒暄过后，舅妈终于带我走进姥姥的卧室，我看到姥姥的那一刻，忽然一阵心酸。姥姥躺在床上，骨瘦如柴，面色蜡黄，见我进门，她的眼睛流出久违的光彩，强颜欢笑地嘴角动了一下，接着头也微微动了一下，想要起身。舅妈赶紧上前，把床摇起，我快步上前帮忙扶助姥姥的身体。姥姥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床边，轻声说道，“航航，你来啦。”她的声音很虚弱，喉咙有些嘶哑，“你太久没来了，我前天还跟你妈妈说，怎么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次都不方便。当初，你要是学医，留在医大多好。”
　　我抚着姥姥的手，笑着应和，“是呀，我怎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在家里多好。”
　　“我跟帆帆也说，学完还是要回来，不能总在外面。”姥姥说的很慢，她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舅妈，“你出去吧，我单独跟航航聊一会儿。”舅妈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出门时，把门轻轻地关上了。姥姥拉着我的手，慈爱地看着我，慢慢地说道，“你和帆帆都是好孩子，你跟你妈妈一样，爱学习，爱工作，但要注意身体，别像我和你妈一样后知后觉，晚了。”
　　我强忍着内心的酸楚，点了点头，“嗯，你也保重身体。”我的声音有点变调，我知道这是要哭的前奏，不敢再多说话。
　　姥姥拍了拍我的手，“我跟帆帆说了，距离不是问题，心在一起最重要。我和你赵爷爷刚结婚的时候，他就被下放到农村，一待就是十年。那段日子很艰苦，但是，现在想想就是因为艰苦的日子都一起走过来了，后来的日子，才无论怎样都能过下去。”姥姥咳嗽了两声，气都有点上不来。
　　我赶紧抚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又把床边的水，送到她嘴边，让她喝了两口，“姥姥，您慢慢说，不着急。”
　　姥姥喝完水，继续说道，“帆帆倔强，这点像他姥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一个人在国外也不容易。”我微微地点了点头，姥姥看着我笑了，“我跟帆帆说了，男人还是要早点结婚，先成家后立业。”我知道姥姥还想要撮合我和杨帆，但此时我实在不人心戳破。“你也一样，别一心想着工作，你妈妈说你经常加班。你和帆帆多联络联络，虽然有时差，但是，发信息什么的都不耽误，你们总有办法的，是吧？”
　　“嗯。”我看着姥姥有些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道，“您不用担心我们，我们都挺好的。”
　　姥姥忽然叹了口气，“航航，帆帆对不起你，这我知道。当初，他想要出国，他妈妈也极力的说让他早点出去，我就反对过。”姥姥慈祥地拍了拍我的手，“他自己也说，他错了，你就原谅他。人年轻的时候，都会只想到自己，想不全的。你们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们两个的感情，都惦念彼此，分不开。”
　　我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安慰姥姥道，“姥姥，您就放心吧！”
　　姥姥咳嗽了两声，我赶紧轻抚她的背。她咳完，又拉起我的手，“我不放心，帆帆从小就不爱说话，跟你在一起才话多一点，活泼开朗一点。唉。”姥姥叹了口气，“可这次回来，都要没话了，就像个‘小哑巴’。我问他在外面怎么样，他也不说，跟你一样，就说都挺好，让我放心。”姥姥眼睛一转，洞悉一切地笑了，“其实，我知道，他想你。听你妈说你十一回来，他特意定的十一的机票。前两天，你妈妈过来，他就盯着身后看，你妈妈只要提到你的名字，他的两个耳朵就竖了起来。别人来了，他都直接回房间，你妈妈来了，他端茶倒水的可勤快了。你妈也跟我说，她一直是把杨帆当女婿看的。”姥姥又笑着拍了拍我的手，“我也一直把你当孙媳妇儿。”
　　我和杨帆从小就在医院被别人开玩笑，我们小时候还有点别扭，到后来习以为常，再后来我们真的在一起，我就觉得好开心，可如今却物是人非，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笑着也拍了拍姥姥的手，“姥姥，我也一直把你当我亲姥姥看。”姥姥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欣慰地笑容。
　　自己的人生和命运都很难把控，别人的人生又有几人能如自己的意呢？但是，我仍然想要把美好的愿景留给姥姥，希望心里暖了，也能减轻些身体的痛苦。
　　No.
　　姥姥本来要留我吃午饭，但是，我委婉地拒绝了。以前，跟杨帆亲戚一起吃饭都是以家里人自居，而如今我实在也不知如何相处，徒增尴尬。
　　我出了小区，却不想要回家，走到公车站台，看着徐徐驶来的73路公交，不自觉地跟着人群上了车。这趟车从杨帆姥姥家到我们高中，再到医大附属医院的公交线路。以前，从姥姥家回高中的时候，我们从来都不坐公交，都是杨帆骑自行车带着我，风驰电掣地跟73路比速度。
　　车路过街心公园的时候，努尔哈赤骑着高马剑指前方的雕塑还威严地屹立着，我总是觉得这是我们市的精神象征，只能勇往直前，不会回头。到了高中的站台，我下了车。我站在校门口，看着金色的牌匾‘市第一重点高级中学’在阳光下依旧耀眼，两边的荣誉‘牌匾’好像又多了好几块。红绿灯闪缩了还几次，我都没有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像是远远地望着尘封的记忆，不敢，不愿，也不能去碰触。我害怕被不受控制的情感淹没，再次陷在高度内耗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我转过头，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附近游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二道街。街道的两边还是繁华依旧，虽然放假了，还是有很多高中生过来玩。我远处‘加州牛肉面’的牌匾，径直走了过去，慢慢地推开门。因为错过了饭点，里面的人并不多，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杨帆。我有些惊讶，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一个人低着头坐在角落，看着手机。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是我的幻觉，觉得我们还在上学，之前的种种都是一场梦，杨帆还是那个在饭店里等我吃饭的杨帆。可在他抬起头望向我的一瞬间，我的梦醒了。杨帆没有笑着朝我招手，也没有喊我的名字，嫌弃我怎么这么慢。他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眼睛渐渐红了。
　　我平定了一下情绪，走了过去，坐到了杨帆的对面，强挤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其实，我设想过很多次我和杨帆重逢的场景，可没想到是在这里。
　　杨帆比以前更加瘦了，他的头发微长，挡在眉宇之间，但难掩他的英气，显得五官更加立体。他的眼神有着隐隐地说不出的伤楚，嗓音有些嘶哑，“你相信吗？我刚刚就在想，你会不会来这里，你就真的出现了。”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一丝颤抖，好像怕惊扰我一般。
　　我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一阵阵酸楚袭击着我的眼眶，但我还是强装镇定，习惯性地在杨帆难过的时候，半开玩笑说，“所以说你运气好。”旁边的服务生走到我面前，我顺手拿起菜单，看了看，还是对着服务员说道，“来碗红烧牛肉面吧！”人的情感和饮食都会在无形中保留着习惯，我抬头看向杨帆，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像往常一样，先拿出筷子摆好，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刚从姥姥家过来，本来姥姥留我吃饭的。你不在，我害怕剩饭被训，就赶紧跑出来了。”
　　“你是来找我的吗？”杨帆眼中闪着期盼已久的光辉。
　　“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我笑了，心里隐隐作痛，“再说，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来了。”
　　杨帆习惯性地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手指，轻轻地摩擦着左手的食指，眼神中纠结和痛苦慢慢地晕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杨帆停顿了一下，拿起傍边的水杯到上了水，送到我面前，“听阿姨说你刚到深圳的时候，压力很大，我以为你会很快来找我。”杨帆看着我的眼睛，等待着我的反应。我轻笑了一下，没有应答。他又继续说道，“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也不习惯，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每天从早学到晚，竟然还会担心挂科。我很想你，但是，我又很害怕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待不下去了。我当时也很生你的气，我妈说你家里的事情解决了你也许就会来，可是，你并没有。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杨帆深情地望着我，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那时你就会跑来找我，站在我面前，说想我，说你错了。”杨帆再也按耐不住，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手，强拉着我的手隔着桌子放到起他的胸口上，“我一直在等你。”
　　我胳膊短，被他一拽，快速地站起身才没磕到桌沿。他还是那个杨帆啊，但为什么我此刻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我好像被人狠狠地揍上一拳，原来的我有多么的喜欢他，才会无视他的自我和霸道，甘之若饴地围绕着他转。我微微地皱了下眉头，生气地抽回手，“可是，我没觉得我错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情绪，低头轻声说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也没有绝对的对错。”我慢慢地转动着茶杯，“我们都在向前走，只是选择的道路不同。”我本来想要说我在深圳的不易，但是，抬头看着现在眼前有些陌生的杨帆却又不想说了，缓了口气，说道，“刘涛家里出事，你知道吗？”
　　杨帆微微地点了点头，“我也是后来才听我爸说的。他还好吗？”
　　我点了点头，轻笑了一下，“都过去了。他现在在深圳，董鹏飞给他介绍了一些工程的活，挺忙的。他现在很踏实，能吃苦，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以为杨帆会问我很多刘涛和我在深圳的情况，但是，都没有。他沉默了一下，自顾自地说道，“很多苦吃了也没用，很多时候都是自以为是罢了。”杨帆动情地看着我的眼睛，不容一丝欺骗，“银航，你有没有想过来找我？”
　　我忽然觉得很难过，带着质问的语气，“你呢？你有没有想过给我打一次电话？哪怕只是问问我怎么样？”
　　“我给你打过电话！”杨帆握紧了拳头，眼神充满受挫的神情，“可是无人接听！”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到了深圳就换了深圳的号码，连微信也换了。我忽然觉得有些理亏，但是，突然转念一想，如果想要打听一下，并不是什么难事，又觉得很可笑。要是一年前，我一定会又哭又闹，拽着杨帆的脖领子不撒手，非要刨根问底，他到底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为什么打不通就不打了？为什么不问问我电话号码？为什么那么骄傲非要等我去找他？可是，不知为何，我此刻竟然不想要追究和争辩了。我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道，“嗯，我换号码了。”
　　杨帆渐渐红了眼眶，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我傻。”这时，杨帆的红烧牛肉到了，他习惯性地拿起筷子，慢慢地挑出牛肉面上的香菜，然后，推到我面前。
　　我轻声地说了声谢谢。杨帆愣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渐渐地湿润了，他转过头，用手背拭去泪水，又转过来看着我，“我知道你怨我没有联系你，可是，我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杨帆的声音哽咽，他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说。”
　　我没有回应，低下头，吃了一口面，还是原来的味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没有原来好吃。我抬头看向杨帆，问道。“你在那边还好吗？”
　　杨帆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平静地说道，“我拿完学位就回来，我已经联系好了我北大的老师，回来读博应该没问题。到时候，你就来北京吧。”
　　杨帆还是那个杨帆，喜欢安排别人的生活。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杨帆渴望地看着我的眼睛，“银航，我们不要再生气了，我没有抛弃你。”他笃定又自信地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害怕我不会回来，但你相信我，我没有真的要跟你分手。”
　　我抬起头看向杨帆，我没有哭，心里却异常难过。我刚到深圳的时候，曾无数次夜里醒来，一个人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灯火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有一次，轩然半开玩笑说，也许是因为你跟杨帆同频吧！你这边是黑夜，他那边是白天，他肯定是在想你，他肯定会回来的，他肯定没想要跟你真分手！我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我当时也这样想。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杳无音信，特别是刘涛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杨帆都没有回来，那一刻起，我就放弃了！
　　服务员又上了一碗牛肉面到杨帆面前，杨帆拿起筷子，又开始把香菜一片一片挑出来。
　　“我和董鹏飞在一起了。”我的语气异常的平静。杨帆却定住了，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我，此刻，其他人好像都不存在了，杨帆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他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我本来没想要哭的，可是，也许是我从小泪腺就发达，也许是我和杨帆从小的泪腺就连在一起，看着杨帆流泪，我的眼泪也不可抑制地喷薄而出，一滴一滴地滴在牛肉面里。
　　No.
　　从高中到我家的线路，我和杨帆一起做过无数次，我总是上了车就趴在杨帆的肩膀上，安心地睡到下车，可是，如今我们并排而坐看着窗外的风景，却无比的哀伤。这条街上，有着无数我们的回忆，每次我只要看见杨帆的身影就会飞奔着追上去，杨帆总是回过头等我，可是，这一次走在前面的杨帆没有回头，我也没有追上去，而是跑向了另外的方向。一路上，我没有说我的经历，却说了很多刘涛的事情，杨帆静静地听着，就如同往常一样，而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等到了站，我们下了车，我们默默地并肩走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之中。杨帆一直走在外侧，他的手一直在我的手边徘徊。人生总是有很多转弯，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和杨帆是那种比连体婴儿都紧密相连的关系，他总会在我身边，他比我自己都了解我，我随时随地能知道他的想法和感受到他的情绪，可如今我发现我们的关系如此脆弱，脆弱到我们一个转身就丢失了对方，被人群挤散，失去了牵起对方手的理由。
　　快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路过蛋糕店，杨帆转头看到橱窗里的蛋糕，一把拉住我。我望向橱窗，一个巧克力蛋糕上，一个打着领结的男孩儿拉着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儿微笑，巧克力蛋糕上还有一颗树，树上挂着‘Happy Wedding’。
　　小时候，放学路过蛋糕店，我总是威逼利诱杨帆给我买蛋糕。有一次杨帆过生日，我还到蛋糕店亲手做过一个蛋糕，还画了一个简笔画。杨帆看着‘鬼画符’一样的图案，认真地揣摩了两分钟，指着说，这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这是个太阳，然后，摇着头看着我说，你真是画风跟幼儿园保持高度一致。我刚想要说他，他就不顾我的白眼，皱着眉头指着旁边的一团‘乱麻’，问，这是什么？我眯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又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是棵树呀！我就是以楼下的槐树为原型画的，这你都没看出来？！杨帆恍然大悟地看着我鼓掌，说，你要是早出生两百年，就没有毕加索什么事儿了！
　　我们看着橱窗里的蛋糕，静默许久。我悠悠地说，“槐树被砍了，我们都没有守护住它。”
　　杨帆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盯盯地看着我，“我给你买个蛋糕吧！”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现在减肥。”
　　杨帆的眼圈红了，像个兔子，他的嗓音沙哑，像是哀求道，“银航，你别这样。”我忽然想起，董鹏飞从前也经常这样说，我甚至好像看到了小区门口有董鹏飞的身影。
　　正在我晃神之间，杨帆一把抱住我，他的泪水一滴一滴顺着我的脖颈流到我的衣服里。其实，我从小到大也很少看到杨帆哭，他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或者打球或打游戏发泄，可此刻他紧紧地抱着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泣不成声。我张开手臂，轻轻地抚着他颤抖的后背。杨帆却没有一丝放松，他肆意地把他的崩溃和挫败感传递给我，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泪水落入滚烫的时光的河流里，我深知无论刻舟求剑的痕迹有多么的深刻，我们都无法回到过去了。
　　成长总会付出一些代价，前行总要舍弃一些东西，可是，杨帆从来没有想过会把我弄丢了。这一次，他真的失算了。如果人生就像是一场旅程，杨帆总是选定一个又一个高峰，全力以赴地奔向一个又一个更高的目标，迎接一次一次的挑战，可在猛然回首间，却发现忘记了旅行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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