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

　　方遥是个热爱运动的好青年。
　　哥哥在他初中的时候就教导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健康的身体学习再好也没用。
　　于是他开始坚持跑步，跑着跑着就跑成了习惯，也跑成了爱好。
　　跑步的时候还能什么都不想。
　　平时上学，他会在早上或者下午放学的时候在学校的操场跑，因为学校离家比较远，一到周末，他就会选择到步行20分钟的南大操场跑。
　　所以这个跑道和草坪、这个主席台、这篮球场的绿色围栏网，他都非常熟悉。

　　唐栩居然有些发愣。
　　不过他愣的时间不算长，方遥甚至还没来得及从中体味到点什么，唐栩已经伸出手搂过他的肩，朝他笑道：“我们挺有缘啊。”
　　方遥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开始冒头。
　　他往前稍微坐直了身子，说道：“南大和南大附中离得远着呢。”
　　不过好歹在一个城市啊。
　　他居然和唐栩在同一个城市！
　　唐栩笑笑没说话，方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看回那张照片。
　　“你这是怎么拍的啊？怎么能把跑道和天空一块儿拍进去。”方遥手指戳着屏幕。
　　“广角镜头啊。”唐栩说，拍了拍他的背包，“待会儿让你见识一下。”

　　唐栩说这话的时候和他拍照的时候，方遥总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所有以前不知道的、模模糊糊知道的，都能在他身上得到解答。
　　这就是唐栩作为“大人”的魅力。
　　哥哥也是大人，但哥哥和他之间似乎总在说别人的事情，因为他们一个几乎每天埋头工作为了养家，一个是连朋友都不交只知道学习。
　　而且有些话，再亲密的家人也难以启齿。
　　唐栩是一个有阅历的大人，但一点儿都不老成，不会把自己的知识一本正经地传递给他，而是带着他和他一块儿看，一块儿玩。
　　带他游玩古镇的时候、带他爬山的时候、和他逛市集的时候、教他使用相机的时候……
　　就像翻开一本内容丰富的童话故事书。
　　一点儿都不像一个大学老师。
　　也或许是他对大学老师有一种刻板印象。

　　“你教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方遥想起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站在讲台上不苟言笑的老教授，完全想象不出唐栩的这个样子。
　　“怎么？你想跟我学画画吗？”唐栩挑了挑眉，笑着看着他。
　　“不是，我就是想象不出你上课时候的样子。”方遥说。
　　“我上课时候就是普通大学老师的样子。”唐栩说。
　　“你这个‘普通’，用途很广泛哈？”方遥说，“我觉得你教我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普通啊。”
　　“哪里不普通？”唐栩问。
　　“就……”方遥回想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那我普通地教你一下吧，”唐栩笑着打断他，“你有什么想问的，说。”
　　方遥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昨天拍的一张照片。他退出微信打开相册，点开那张他给方远和乔玥拍的照片，递给唐栩。
　　“这我昨天拍的，你看看需不需要P一下？怎么P？”
　　唐栩接过他的手机看了看，“这是？”
　　“这我哥和我哥女朋友。”方遥说。
　　“你哥一看就不会拍照。”唐栩说。
　　“是的，”方遥笑了，“玥姐也在疯狂吐槽他，再漂亮也撑不起画面啊。”
　　唐栩在手机屏幕上戳了戳，“可以先裁剪一下，你手机也没什么修图软件吧？”
　　“没有。”方遥摇头。
　　唐栩点开裁剪工具，将画面调整了一下，把人物移了移位置。
　　“首先是构图，这点你可以在拍照的时候就注意好。最普通最常见的就是三分法构图，将你要拍摄的重点放到四个交点上。”
　　方遥看着唐栩的手在屏幕上划了四下，说道：“九宫格？”
　　“对，”唐栩笑道，“你拍特定的事物、人物、近景的时候，就能用这种方法。”
　　“哦。”方遥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张照片有些过曝了，应该是太阳挺猛烈的吧？如果是相机的话，可以使用灰卡和调整光圈或快门。手机现在都挺智能的，你在拍摄的时候直接就能调。”唐栩按亮变暗的屏幕，“我能打开相机吗？”
　　“啊，当然可以。”方遥说完，主动给他点开了手机的照相功能。
　　唐栩举起手机对着车窗外，点了点屏幕，“你看这个框和它旁边的小太阳，你用手指上下拖动就能调节曝光了。”
　　方遥全神贯注地听着。
　　“你可以去下载个照相APP，现在挺多的，功能还很齐全，但如果你想再深入调的话，就得用电脑了，Ps和Lr都可以，这些学问就多了。”唐栩说。
　　方遥点点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感叹道：“原来你认真教人是这个样子的啊。”
　　唐栩笑了起来，把手机递给他：“我学费可是很贵的，你想好用什么付了吗？”
　　“啊？”方遥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决定了，待会儿继续当我模特吧。”唐栩说。

　　方遥有些不能理解唐栩对他的执着。
　　从唐栩口中说的和他朋友圈的照片看来，他似乎确实是不拍人像的样子，但他周围难道就没有适合拍人像的模特吗？
　　答案是否定的。
　　方遥想起那个漂亮的女生，还有那群很有气质的写生的学生。
　　他觉得唐栩不拍人像肯定有什么隐情，但他不能问，总觉得问了之后会得到一个不着边际的答案。
　　最终他只能抱怨一下：“为什么非得让我当模特啊？”
　　“因为我想。”唐栩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他。
　　方遥顿时一阵无语。
　　“如果你非要我找个理由的话，是一种‘感觉’吧。”唐栩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拍你会让我有感觉。”
　　也许是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方遥都来不及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自己莫名地充满了使命感。

　　车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一大早人还不多，唐栩带着方遥熟门熟路地买了缆车票，租了两件羽绒服。
　　缆车是一个大玻璃箱子，随着海拔的提升，满眼的绿色渐渐过渡成白色，最后是连绵一片的雪白。
　　方遥兴奋地站在玻璃窗边，虽然他的城市也下雪，但这种高山上的皑皑白雪还是第一次见，有种一望无际的感觉，到达山顶的时候经过唐栩的提醒才想起穿上羽绒服。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万里无云，蔚蓝色的天空衬得雪山更加明丽，白得发亮。
　　因为他们是第一批上来的游客，人并不多，唐栩拉着他站在平台边，看着景色感叹道：“这个季节是撒了糖霜的巧克力蛋糕啊。”
　　方遥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些雪被下露出深褐色的山体，确实还挺像的。他笑道：“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嗯，冬天的话是奶油蛋糕。”唐栩说。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方遥问。
　　“冬天来过一次，那天运气不太好，一片白，什么都拍不到。”唐栩指了指身后的餐厅，“结果我就坐在那里吃了一天的蛋糕。”
　　方遥乐出了声。

　　唐栩从背包里拿出三脚架架好，给相机接上镜头，固定在三脚架上。
　　方遥在他背后看着他，觉得这时候的他非常专业，很帅气。
　　他偷偷拿出手机，对着唐栩的背影拍了一张，想了想，又退了几步，一边回忆着唐栩教他的方法，又拍了一张。
　　“嗯？偷拍我吗？”唐栩头都没回，笑着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方遥吓了一跳。
　　“这周围又没有人，你那快门声这么大。”唐栩啧了一声，“给我看看，拍得我帅吗？”
　　“我觉得挺帅的。”方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走到他身边，打开相册。
　　“嗯，有进步，不愧是我学生。”唐栩看着照片笑着说，“不过我觉得我怎么拍都很帅。”
　　方遥张了张嘴没说话。
　　唐栩摆好相机之后，一边看着取景器一边不知道调着什么，有时候好半天没动静，有时候又连着拍了几张。
　　“你也过来看看吧。”他给方遥让了个位置，“我教你。”
　　方遥学着他看向取景器。
　　眼前的景色凝固在了视线里。
　　唐栩在他身边轻轻说：“你想拍什么？”
　　“我想拍巧克力蛋糕。”不知怎么的，方遥脑海里都是唐栩的话。
　　唐栩轻轻笑了笑：“拍哪一块？”
　　“全部。”方遥说。
　　“真贪心啊。”唐栩说，“先分你一块儿吧，就那个！看到了吗？”
　　“啊？哪个？”方遥问完却没舍得离开取景器。
　　突然感受到一个温热的气息从脑袋后方传来，一只手臂从他胳膊旁伸过去，放在了三脚架上。
　　方遥吓了一跳，拿着相机的手松开了，转过头，鼻子差点儿碰上近在咫尺的唐栩。
　　“看着。”唐栩说。
　　他赶紧转过头去，抓着相机，心跳开始失速。
　　唐栩调整了一下三脚架的角度，镜头跟着转了转，对准了一处。他温热的手覆在方遥放在镜头下的左手上，带着他的手指轻轻转动变焦环。
　　方遥此刻全部意识都集中在他的手中、耳边、背后，眼前的风景看得很不真切。
　　“按下快门吧。”唐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耳朵瞬间麻了一半。

　　方遥拍下照片之后，唐栩终于松开了他。
　　他把吸进肺里的那口气轻轻呼出来，平缓了好一会儿打鼓的心跳，转头看着唐栩。
　　“你都是这样教人的吗？”
　　唐栩在一旁看着刚刚拍的照片，说道：“当然不是啊，你是特殊待遇。”
　　“为什么啊？”方遥说。
　　“因为你是我的模特。”唐栩把相机从三脚架上拿下来，从背包里拿出另一个镜头给相机换上了，然后突然退了几步镜头对着方遥，按下来快门，“来，看这边。”
　　“你怎么总是搞突然袭击。”方遥本来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被吓了一跳，总觉得自己表情僵硬。
　　“不突然你就跑掉了，当然是拍了才跟你打个招呼啊。”唐栩说。
　　方遥一瞬间跟上了他的脑回路，想起来那个“嗨”。
　　“正常人都得跑好吗！”他喊了一句。
　　“你看我就没跑，还主动跟你打了声招呼。”唐栩笑了。
　　你那是正常人行为吗！你那不是还逼迫我给你拍的吗！
　　“你脑回路清奇……”方遥喃喃道。
　　“谢谢夸奖。”唐栩说。
　　“其实我觉得你更适合当模特。”方遥看着镜头，和被相机遮挡后的唐栩的脸。
　　只能看到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也觉得。”唐栩点点头。
　　“这该不会是你找不到模特的原因吧。”方遥说了一句，才发现这句话说得太顺口了！
　　忘了刚刚想的不能问的事情了。
　　唐栩明显顿了顿，旋即笑了起来：“是啊，我太帅了，能找到一个满意的模特不容易啊，拍别人不如拍自己。”
　　方遥都快信了。
　　他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这是唐栩第一次没有对他说实话。

　　“那你可以自拍啊，不非得拍我吧。”方遥说。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都说了拍你有感觉啊，你拍我的时候没有感觉吗？”
　　感觉？
　　什么感觉？？？
　　方遥震惊地瞪着他，继而又震惊地发现自己想到别处去了。
　　别的不可言说的方向，奔流到海不复回。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唐栩乐了，又按了好几下快门：“拍我有这么惊悚吗？”
　　“不是。”方遥别过脸去。
　　“你的表情就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唐栩笑着说。
　　“我没这么觉得……”方遥轻轻咳了一声，觉得脸有些热。
　　“那行，”唐栩放下相机，“那你现在给我拍吧。”

　　方遥接过他递过来的相机，有些没反应过来，那边唐栩已经跑到远处平台的护栏处，悠游自在的样子。
　　像个欣赏风景的游客，一点儿都没有身为模特的自觉。
　　唐栩冲他招了招手，喊道：“已经忘了怎么拍了吗！还要我再手把手教你吗！”
　　方遥赶紧回他：“记得！”
　　幸好周围还没有什么人！
　　方遥拿起相机，还没给他拍了几张，唐栩的声音再次接连不断地向他袭来。

　　你站在那边！
　　对！
　　可以再站近点儿！
　　看好水平线！
　　把我放在中间！
　　把巧克力蛋糕拍进去！
　　还有天空！
　　不要把别人拍进来！

　　方遥实在有些顶不住了：“怎么可能不拍到别人啊！”
　　他朝四周看了看，唐栩旁边不远处就有两个人正在自拍，还挺投入的。
　　他拿着相机走到唐栩身边，把相机递给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两人身上。

　　看上去是两个男大学生来旅游的样子，一个人拿着自拍杆，另一个人站在身后，朝镜头笑着。
　　“感觉拍不全啊。”前面拿自拍杆的栗色头发男生看了看手机，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只能这样啊。”另一个黑发男生从他身后凑过去，“不然你还想拍什么啊。”
　　“山啊，天空啊。”栗色头发男生说。
　　“那你用仰角拍。”
　　“不行，那样会拍出我的双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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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自己声音有点儿大，两人突然朝方遥和唐栩看了一眼。方遥没来得及躲，和他们对上了视线。
　　栗色头发男生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他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转头看向唐栩。
　　唐栩拿着相机，朝他笑着，不知道已经盯着他看了多久了，他顿时有些尴尬。
　　“你要不要看看刚刚拍的照片？”唐栩把相机递给他。
　　“啊，好。”方遥赶紧接过。
　　“挺好的，很有潜力，把我拍得很帅。”唐栩满意地点头。
　　方遥手中翻着照片，下意识说道：“你不是说你怎么拍都很帅嘛……”
　　说完他就想缝上自己的嘴巴。
　　“嗯，不过这句话是在夸你。”唐栩笑着说。
　　方遥看着照片，唐栩在照片的正中央，身后的雪山蓝天营造出一种大片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总觉得要拍出好照片需要好相机啊。”
　　唐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过了一会儿才认真地说道：“摄影不受设备限制，受技术和想象限制，小哥哥。”

　　旁边那两个男生朝他们走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方遥愣愣地看着他们，也点了点头。
　　“那个……是这样，你们能给我们拍个照片吗？”栗色头发男生拿起手中的手机，“我们想把后面的景色拍进去，但拍不好。”
　　唐栩想了想，接过他的手机，友好地笑了笑：“可以啊。”
　　方遥赶紧退到了一旁。

　　他们站回刚刚的位置，黑发男生的手搭在了栗色头发男生的肩上。
　　唐栩拿着男生的手机找了个位置，通过手机看了看，按下了快门。不过他似乎没有停下的打算，又换了个角度。
　　“你们可以不用在意我。”唐栩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黑发男生将手放到了栗色头发男生的腰上，将他搂紧了。
　　唐栩将两人连同后面的雪山和天空拍了进去。

　　“谢谢！”栗色头发男生接过手机，看着相册里的照片，笑得很开心，“你是专业摄影师吧？”
　　“算是吧。”唐栩笑笑。
　　他们向唐栩再次道谢，也冲方遥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开了。
　　方遥这才从旁边走过来，将相机还给唐栩，时不时向那两个背影望去。
　　“他们……是一对儿吧？”他试着问了一句。
　　“这不是很明显么？”唐栩说。
　　“啊……”方遥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想什么呢？”唐栩一边收拾相机一边看了他一眼。
　　“没。”
　　唐栩将背包往肩上一放，揽过方遥的肩：“走，哥哥带你去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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