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回到杭州的大本营，人还没下飞机就已经远远看到了一片狼藉。飞机在低空盘旋，脚底下原来井然有序的军事基地显然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一场浩劫。建筑被轰塌，坦克、装甲车横着歪着一塌糊涂，士兵的尸体随处可见，他们脸上的血都已经干了，身上蒙着厚厚的尘土。
　　宫蓝脑海中猛地浮现当年大汉边关一战，那时她尾随商珷赶赴战场，在半空中看到的场景也是同样的惨不忍睹，好端端的人在战火中变成了断臂残肢、血肉模糊。时间过去两千年，战争的手段变了，流血牺牲的惨状却不会变。
　　她蹙紧眉头，清冽的眼睛里闪烁着悲痛的泪光。
　　苏翊把飞机停稳，两个人一落地就分头寻找零孓的下落。从总控室到操练场，翻遍了尸体也没有找到零孓，一度以为他已经逃出去了。最后，却还是在基地底下的密道里发现了已经断气的总指挥官。他的身体还算完整，唯独后脑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大脑整个几乎流空了。双眼还睁着，瞳孔已经放大，嘴巴的形状像是死前在嘶吼，神色虽仍然威武，但饱经沧桑的脸上彻底没了生气。
　　宫蓝缓慢地蹲下身，亲手帮零孓合上了眼皮。苏翊扶宫蓝站起来，抱紧她有点发抖的身体，看着惨死的零孓，道：“他们这是在示威。玉龙雪山的蟒蚨只是开始……”
　　这时，零孓的嘴里冷不丁飞出来一个微型探球。
　　探球自转了一圈，发出滴滴的电子声，球身随之亮起一排绿色的灯。紧接着，空气中出现了一双撼人的眼睛。这双眼睛逐渐后移，人脸的全貌才逐渐出现在屏幕里，但脸的模样更加让人心头一惊。
　　苏翊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怪物！”
　　宫蓝却还是能认出这张变异巨大的脸，屏着呼吸答道：“这是……商王……”
　　话音刚落，空气里响起振聋发聩的声音。
　　“谷雨巳时、长安城墙，妖女前来受死！巳正不现身，本王血洗长安。”

　　战书下达，探球自动报废。空气里充满了窒息的味道。
　　苏翊惊了魂，抓住宫蓝的肩膀疾声阻止：“蓝儿，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准你去……你不准去！”
　　宫蓝的眼睛没有焦点，只是木然地任由苏翊把她紧紧搂进怀里。
　　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到最后不怒不悲地问了一句：“今年的谷雨……是什么时候？”
　　苏翊不肯回答，迫切劝她：“对抗商王绝非儿戏，就是要去，也要从长计议，现在他突然下战书就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断然不要中他下怀啊蓝儿！”
　　宫蓝的心境逐渐平缓，她离开苏翊的怀抱，摇了摇头，道：“我何尝不知此去凶多吉少。”
　　“既没有筹码，也没有幻石，武器、军队更是远远不及，纵是负隅顽抗也胜算渺茫了。但是翊……我不去，西安百姓要遭多大的罪……若我一人可以换回一城，这理应是合算的。”
　　“你去了难道他就真的会放过百姓了吗？蓝儿，有了商璃的财力物力再加上现在迅速变异的蟒蚨，商王他要的不仅仅是报仇，他要的和当年一样，是统治，是暴权哇！你此去哪怕救下了一城又如何，只要不能彻底阻止他，一切的牺牲都是白费！”
　　“当初念骨血亲情没有赶尽杀绝，如今他却变得愈发残暴，我此去但求一个同归于尽，除去祸害。翊，他到底也就是凡人身躯，我若藏火器于血肉中，届时以身做饵，只要有合适的时机引爆就能杀了他。”
　　“不行！”苏翊的精神陷入了崩溃，怒吼：“你要是求死，我绝不独活！”
　　宫蓝很长一段空隙里都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对于一个经历过太多太多苦痛才重新得到光明的人来说，自己的决定太过残忍。
　　但她最后强忍住情绪，斩钉截铁地对他说：“翊，你要努力活下去，等珷回来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你要替我斩尽世间蟒蚨，要为我……好好地看每天的朝升夕落，我希望你长久记得我，只要你记得，我就不算死去。所以你……要活得越久越好……”
　　苏翊绝望之际突然听到商珷的名字，猛然又看到了一点点生的希望，冲宫蓝说：“比起西安百姓，其他地方也有人等着你去救！”
　　“其他地方？”宫蓝没明白苏翊具体指什么，问：“你是说被蟒蚨入侵的地方么？现在看来蟒蚨与商王的回归脱不了干系，终究症结还是在商王身上。”
　　“不……不是的……蓝儿，我骗了你。”
　　苏翊痛苦地望着宫蓝，到了这个关头，终于才告诉她：“你说等商珷回来告诉他真相，如果他……回不来了呢？”
　　宫蓝没想到苏翊会在这时主动提起商珷，看他这个神色不对劲，急问：“什么叫……回不来了？”
　　“我和商璃说我见到他们在一起是骗她的，后来你没再问起，我也没有多解释。其实……我只见到零姑娘。商珷他……可能凶多吉少。”
　　宫蓝感到不妙，脸色紧张起来。苏翊接着说：“商珷收服羽林不假，但负了很重的伤，大量失血，生命垂危，出羽林后又遭遇了回风。我见到零和时他已经下落不明。”
　　“零和已经去毓陌寻他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毓陌的医治条件很原始，就算人找到了，靠那里的医师恐怕也……你听我说蓝儿，我算过时间，我们在外面这三年换到羽林后面最多不过几天，如果现在赶过去，也许还来得及救商珷。”
　　宫蓝的眉头一直锁着，听到这个消息后心跳不止。她眼里除了焦急之外还显露出失望，责问苏翊：“你为什么……瞒着我……”
　　苏翊眼神黯然，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因为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商珷也好，无辜百姓也罢，都不及你一个手指。”
　　“零孓说的没错，商璃最怕你进羽林，所以羽林外面一定天罗地网，放在三年前，我绝不能因为商珷而让你赴险。但现在……与其让你和商王一战，不如去羽林搏一搏。除了救商珷性命，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止你做傻事了……”
　　宫蓝听了，心又柔软下来。她没有办法去责怪一份如此厚重的爱。
　　但她心急如焚，原本是要把零孓带出去选个好地好生埋葬的，现在只是就地埋了他的尸体，安葬完就急匆匆地回到外面。
　　一到外面，再次看到遍地血淋淋的尸体，急促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她痛苦万分地看向苏翊，肩上的千斤重担让她感到透不过气来。
　　苏翊知道宫蓝内心一直有着商珷的位置，但真看到她不顾一切奔向羽林时，心里仍然重重沉了下去。他恨，可是只有这样她才会拼命活下去，活着去救那个男人。
　　所以当看到宫蓝脚步停下时，苏翊内心的矛盾也升到了极点。他走到宫蓝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伸手抚摸她忧愁的眉心。
　　“翊……我一旦成功进了羽林，商王真的会屠城……”
　　苏翊心疼地捂着她的脸。“杀害百姓的是那恶魔，不是你。今年谷雨是在4月19日，离现在只剩下不到36时辰，零和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们不可能指望36小时内出现奇迹。做你想做的事情，蓝儿。我愿意豁出性命助你进羽林。”
　　宫蓝急说：“不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你豁出性命。”
　　苏翊笑了笑，为了避免她再犹豫，直接说：“就算大本营毁了，零孓在外仍有大量余力，我们必须把能动用的力量都用上。36小时对里面来说左右不过片刻，我们不如先做准备，干脆等谷雨当天再行动。到时商王人在西安，我们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
　　“但这是拿一城百姓做陪葬。”
　　“不，蓝儿，这恰恰是在救他们！商王一旦知道你要进羽林，肯定第一时间赶回来，哪里还有心思屠城。我们若能在他赶回来之前进去，岂不一石二鸟？而且……与商珷合力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不是么？你要去，不管是为了商珷性命，还是为了长远之计，都必须去。”
　　宫蓝没有反驳，也没有全然认可。这里面变数太多，苏翊说的实在是最理想的情况。她心里千头万绪，几股矛盾的声音互相撕扯，让她心口一阵阵发闷。但不管多么挣扎，有一个强烈的渴求始终领占着上风。她动摇了毅然赴死的决心，也愧对了苏翊掏心掏肺的爱，可是她压不住这个念头。道义仁德，都压不住这样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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