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海达瓜依是一个人迹不多的地方，即便是赶了很久的路到了小镇上，也依旧感到安静。可以说，如果有什么消息连这里都传到了，那多半是件举世瞩目的大事。
　　零和留海达瓜依这条后路那一年虽然只有十二岁，其心思之缜密却叫人叹服。除了落脚的木屋和大量黄金，她还在离小镇不远的地方安插了当地的帮手。这个人名叫Sam，明面上开一家杂货铺，实际上借着海达瓜依这个地方做一些暗线生意。八年前他妻子重病要换肾，是零和帮他找的肾源。Sam又和温哥华的迈尔斯家族暗中来往密切，而迈尔斯产业曾在危难时刻收到过一笔巨大的资金流，资金以Sam的名义投出，但危机的产生和解决其实都是零和一手操作。当时面对这样一个小女孩，Sam所遭受到的冲击是毕生难忘的。
　　他没有想到，八年过去了，当年让他目瞪口呆的人终于再次找上门来。
　　这个杂货店本来就只是个幌子，日常没有太多人来。穆修挑了没人的时候首先进入Sam杂货店，以蓝子破坏整个空间的电信设备，确保这个地方绝对安全。Sam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一个亚洲男子面无表情地走进又走出，走出了又不真的离开，只是留在门外。
　　随后，零和走进杂货店，关上门。Sam见状，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刚想冲零和喊话，但一眼看到这女人穿着一身黑，戴着墨镜、口罩、帽子，一副找事的模样，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用手去摸索抽屉底层的手枪，不料，面前的女人自己摘下了口罩和墨镜，脸上似笑非笑，注视着他，道：“Hello, Sam.”
　　这一声hello简直让他不寒而栗。Sam定睛看了看女人的脸，这一下，他的心跳快到了极点。她长高了，脸型变得更棱骨分明，声音也变得更成熟，浑身散发的气场比当年更加强大，但是他还是几乎肯定地认出了来者。她就是八年前那个让他终身难忘的小女孩。
　　此外，她也是……这两天霸占各大报刊首页的主角……
　　Sam停止摸索武器，脸上露出既无可奈何又喜出望外的神色，走上前热情地拥抱零和，道：“Forgive me. I didn’t realize you would show up here after...after you made yourself a global fugitive.”
　　零和听了，眉头立刻紧了起来。
　　“A global...what??”

　　穆修在门口帮零和望风，等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更久。就在他担心事情不顺利预备进去看看情况时，零和终于出来了。她手里握着一个信封袋和一卷报纸，在门口和Sam最后说了两句什么，拍了拍对方肩膀，重新戴上墨镜和口罩走了出来。一出来，就拉起穆修的手迅速回到车中。
　　零和上车后就急踩油门，一直把车开到一片无人的草地上才停下来。车停稳后，扯下口罩墨镜，注视着穆修道：“出事了。”
　　穆修接过报纸，打开一眼扫去立刻就看到了零和的照片，照片被印在头刊中心位置，简直不能更显眼。这身衣服和身后的环境，显然是当时在游艇派对上被拍下的，照片旁边是一篇长文，标题赫然写着：Female Bin Laden and Her Hidden Empire。下一行，副标题写道——In a World Shaken by Terrorism。
　　零和再次看到这个首页，两臂叉在胸前，道：“真是疯了。”
　　穆修非常严肃地从头开始细读这篇文章，但他目前对英语的熟悉度还不足够，看得比较费力。零和于是拎出重点，对他说：“UN counter-terrorism chief urges top vigilance against the ongoing global threat，联合国反恐主席要各国对眼前的全球性威胁进行最高警备，这个全球威胁是什么你知道么，S.V.。谁又能想到呢，有生之年还能看到S.V.变成全球公敌。”
　　穆修依旧锁着眉仔细扫着文字，边看边听零和所说，道：“曝光S.V.，这岂是平常人在短短两日内可以做到的……”
　　“你看这里。”零和用手指圈出其中一段，“According to a previous member, its inner structure can be further divided into five layers, respectively Oct, Sept, May, April, Feb, all named after calendar months……这篇东西可是已经公开内部结构了。什么previous member，S.V.的内部成员从来没有退休一说，我倒是不信谁有这个能力活着叛出S.V.闹这一出戏。”
　　穆修看到这里，又回过去再看了一眼零和被放在报纸上的照片，突然想到：“当时在游轮上，除了你我，来的还有二月、四月、五月和零的人。二四五月之人过来应是想以你为跳板进零，但零的人过来却是为何？这个人的名字我留意了，叫零孓，你是否听说过？”
　　“不认识。不过零的人过来确实不正常……总不会…零初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设计好了？可当时她已经派了浩元出手，原本明明是冲着杀我来的，再安排零孓不是多此一举么？”
　　“如此说来那便是两路人，或许当真有人在背后预谋已久。”
　　零和却坚信自己的判断。“这种报道能成功发出来，而且引起全球性关注，零初不可能不知情。”她停下来捋了捋，又说：“事情很蹊跷，零初就算是要全球通缉我也完全可以用别的罪名，可她偏偏把我包装成S.V.的头目，而且根据这个报道，已经有一个机械库被军方拿下了……这样直接把S.V.搭进去，真的出事了都不反抗，疯了吗？”
　　穆修沉默了片刻，终于放下报纸，冷静地分析道：“倘若真是零初主导了这一切，我想，通缉是针对你，而曝光S.V.，是针对我。”
　　他这一说，零和突然也意识到了这层意思。
　　穆修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继续道：“S.V.由我创下、由小璃一路发展至今天，是我们共同的心血。零初如今任由它被全世界当成恐怖组织对待，这是在对我发出警告。她早就与我说过，S.V.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敌人，它将永远是我的孩子。”
　　零和心中停顿了一拍，她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那一瞬间她内心生出悲愤，因为那个轻轻松松就把她变成全球通缉犯的人，是她曾经无条件信任的姐姐。为了除去她，零初不惜把她变成全球惧恨的面孔。为了把穆修逼回去，零初不惜让S.V.陷入被围攻的危机。
　　“我认识的零初……不会对我做这样的事。”
　　穆修见零和隐忍的模样，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小和，”他低声道，“事情会查清楚的。”
　　零和感到暖意，在他手心里多停留了一会。这之后，她恢复镇静，把信封袋打开，拿出里面的手机和电板，当着穆修的面向他演示怎么把电板插回去，但只是给他看了看位置，没有真的插入。
　　“这只手机是Sam那性能最好的，现在我在旁边不方便，等你上飞机后就可以把电板插回去了，摄像头一旦探到你，上帝之眼会自动识别你的身份，不会让别人追踪到你。我会在你落地之后激活它的号码，那个时候我的操作位置会暴露，他们的注意力会被我吸引。你抓紧时间去罗马基地，有收获了给我打电话，临时号码已经存进去了。”
　　穆修听着感到不对，问她：“你仍预备留下？”
　　零和点点头。“我留在这里，他们知道我们在一起，不太容易猜到你已经远在欧洲。”
　　“不可。”穆修反对道：“现在情况变了，你处境危险，不应单独行动。与我一起行动，我可照应你。”
　　“就是因为情况变了我才更不能走。我现在是全民公敌，和你一起万一被认出了，容易节外生枝。”
　　说话间，空中传来引擎的声音，面前的草叶在气流中刷刷涌动，一架小型飞机正缓缓降落到空地上。
　　等飞机停稳，零和对穆修解释道：“不需要去温哥华转了，我弄到了更方便的，你从这里直飞罗马。修，我十二岁就能铺出这条逃生路线，不是没有自卫能力的小丫头，你放心去吧，我会在这里帮你掩护。”
　　“我并非看轻你，小和。只是你要面对的是……”
　　穆修话还没说完，零和就止住了他，在他唇上浅浅一吻。她顺势倾过身拉开他背后的门把，将装有手机的信封袋交到他手上，注视着穆修的双眼坚定地说：“去罗马，找到真相，三天后回到桑姆湾与我会合。”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温存的呼吸。穆修握住零和的脖颈沉默了片刻，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脸庞，看到她的坚毅也看到她坚毅背后的期许。
　　他深知零初在零和心中的重要性也深知零和对真相的迫切，闭眼默许了这个决定，拿起信封袋，下了车。
　　零和盯着穆修的背影目送他离开，等他走出已经几步远了，突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忍不住对他背影大喊：“修！”
　　穆修听到这一声呼喊，立刻停下步伐转回身。
　　两人远远地四目相视，零和却也不知道自己匆忙叫住他想做什么，顿了顿，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对他喊道：“你的号码——井号，1918012519。”说罢，看到男人对自己点头示意，就不再拖泥带水，伸手关上了车门。
　　穆修当下并没有立刻觉察出什么。飞机起飞后，他给手机插上电板，屏幕的灯光随之亮了起来。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很快识别到他的面部，就在识别到他的那一秒，S.V.系统当即进行入侵，屏幕马上就变成了深蓝色，蓝底中央跳出一个对话框，询问道：主人，是否接管本机系统。穆修发出语音指令，接管。S.V.系统就占领了这个手机，给到穆修的等级是最高权限，并按照他的指示允许零和远程干涉。
　　对于科技，穆修至今仍不时地抱有敬畏心。他知道，手里这部小小的机器在连上S.V.的系统后能产生的威力就变得超乎想象了。穆修没有继续发出别的指令，皱着眉头仔细琢磨这个系统，点开存在手机里的通讯录，看到了里面唯一一个联系人。她写的备注是R。
　　这时他再次想起了零和说的那串号码，动了动唇无声地复述了一遍，细细回味才意识到数字背后的含义……原来如此。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合上手机，低眉淡淡一笑。
　　SR，12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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