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从江南到长安这一路足足有千把公里，即使马不停蹄，也赶了十天九夜才终于进了长安城的城门。江南已是热闹之城，京都却更为繁华似锦。
　　李大人也算是对宫蓝仁至义尽，已提前将她在京都的衣食住行都打点好。但宫蓝舟车劳顿又忧心苏翊安危，根本无心欣赏这长安城内的一派盛景。到驿站安顿后她就日日等人来传召，茶饭不思地等着那些人一层层往上通禀。自从第一次意外激活了体内这股奇力后，她一心琢磨怎么把控这力量，等待期间几乎是一刻不停地练习隔空取物，一开始只当不可能，没想到练着练着，竟真找到了感觉。这一找到感觉，那便更急着想见到亚帝了。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宫中传来消息，宣她入宫面见圣尊。
　　宫中规矩森严。宫蓝入宫后，先有几位女官带她梳洗更衣，让她换上了宫中曲裾，将她长发全部挽起，用簪子固成发髻，又替她戴上面纱，遮住了半张脸。梳妆完毕，还仔细教给她面见圣尊该行的礼数，半天时辰耗过去了，才带她前往太宣殿。
　　要说皇帝有多看重这位亚帝，且看这太宣殿的气势有多恢宏便可。这不过是亚帝处理事务的地方，却是金碧辉煌，琉璃满堂，那一方书案全由金子砌成，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皆是珍贵的玉石，只是墨砚中却没有墨汁，桌面上也没有一份公文。
　　不久，殿内出现了一宦官，所有人便都整齐地屈身低头，宫蓝见了，也一道行了个礼。那宦官看向宫蓝，道：“你就是那个报名的女子？”
　　宫蓝抬起头，回答：“正是。”
　　“圣尊说了，半年来使用雕虫小技的人太多，他老人家没这精力一个个考核过去。你就在我面前先行展示，过了我这关，我再通禀圣尊。”
　　宫蓝听了有些失望，开口问道：“圣尊……是位长者？”
　　宦官大喝一声：“放肆！圣尊何等尊贵，岂容你一介草民评头论足！”
　　旁边几位宫女的头压得更低了。宫蓝并没把这话放心上，一句话也不说，伸手一挥袖子便将桌案上的玉器凭空取到手边，道：“这样可算过关？”
　　宦官眼睁睁看着圣尊桌案上的玉盘瞬间飞到宫蓝手上，干眨了两下眼睛，突然想到这墨砚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着急忙慌地从殿上跑下来，边跑边喊：“快把玉放下！要是脏了圣尊的玉砚，你死多少回都赔不起！”
　　宫蓝只觉他这一路提着衣襟小跑的模样有趣极了，一松手，便又隔空把这墨砚归回了原位。弄得公公尴尬地停在半路，愣了好一会。这半年来想借机靠近圣尊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人真正达到圣尊的条件，一开始圣尊还亲自到场，后来就交给公公把关了，他有时候眼拙放进去了几个，结果全都被圣尊赶出来。
　　公公于是清了清嗓子，用权威的语气说道：“我草率把你带给圣尊，是对他老人家不负责。今天就算你过了，但我需再观察你几日，明日不同地方不同器件，你再重新展示。”
　　到现在，宫蓝终于心生不快。她不能再继续干等，再拖下去苏翊那边的情况只怕愈发棘手，但又不能惹了这宦官不快，以免又生出事端。她只好先随着这些宫女一并退下，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再偷偷回到这太宣殿。

　　她想，我既能取物，自然也能取人。见亚帝一面既然这么难，那我将亚帝取出来便是。
　　亚帝寝宫就在太宣殿之后，这是宫内人尽皆知的，很容易打探到。宫蓝等夜静下来后就前往宫女的睡处隔空取了一套衣服，轻手轻脚地换上，一路低着头走到太宣殿。殿门紧闭着，门口还有两个士兵守岗。她躲在隐蔽处，一挥手，把两个侍卫的佩刀飞出去好远。这一下，原本有些犯困的侍卫立刻被惊醒了，他们像活见鬼一样面面相觑，但只派了一人去寻佩刀，另一人仍守在殿前。宫蓝见状，便给那寻刀之人使绊，叫他不偏不倚正好掉进水池里。
　　半夜里在外的人本就不多，水池那边出了叫喊就都往水池赶去。宫蓝趁机迅速地潜入殿内，一进门就拂袖将那纯金的书案飞升到门边，从殿内堵住了大门。
　　她戴上面纱、疾步往殿内走去，但才刚走几步路，就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向她驶来，逼得她连连往墙边后退。她在混乱中挥手抬起墨砚，立刻把它砸向来人。男人轻巧地避开，任由这世间无二的玉盘哗啦一下摔碎在地上。不等宫蓝再次出手，他就已经把她死死按在墙边。她欲反击，一抬头，却正好迎上了男人深邃的双眼。大殿内的烛光都已经灭了，半夜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的明月，她就在这昏暗中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脸，见他一席单薄的白衣，感受他的手臂抵在她脖颈上温热的触感。
　　男人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在月光下一下子看到这矫好的容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倏而闪过一瞬间的起伏。他动了动喉结，放开了手，问道：“你是谁。”
　　宫蓝注视着他，低声问：“你便是亚帝？”
　　“是。你夜闯太宣殿，这是死罪。”
　　宫蓝现出笑容，仔细打量着这张脸，道：“我还以为你是老人家呢。今夜得见，果真与我一般年纪。”
　　“妄议亚帝，这也是死罪。”
　　“那……处置之前，可否告诉我你来自哪里？”
　　男人锁起了眉。不知为什么，这么狂妄的要求他竟没有感到冒犯。只背过身去，道：“天外。”
　　宫蓝心中涌现一股强烈的亲切感，眼里难以自抑地泛起了热泪。她努力忍着，望着他坚挺的背影，追问道：“你那天外，是否有五个家族。你坐到亚帝的位置却不理公务，只大张旗鼓地寻人，可是在寻你的同类？”
　　此话一出，亚帝月下的身影微微一颤。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一步步靠近她，直到离她只剩下一层稀薄的空气了才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宫蓝，感受着她身上淡雅的香味，用逼仄的声音再次问她：“你是谁。”
　　宫蓝却没有避讳这般亲密的距离，只觉几十天来的孤单、坚强与小心翼翼都在此刻轰然卸下。
　　她说：“我便是你要找的人。你也是我要找的人。”话说着，眼泪就再也止不住，直淌下来。
　　他定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片刻后，把她拥进怀里，捂着她的脑袋让她尽情去发泄。
　　宫蓝就躲进他怀里，一切发生地那么自然。他是在睡梦中被她惊醒的，出来时身上只着了单薄的一层，她在男人怀中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宫蓝原本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现在卸下了一身重担，这几日积累下的疲惫一下子袭来，让她眼皮发沉。
　　他轻声说：“我知道，只要我站的位置足够明显，你就一定会来。”
　　她浅浅点头。“我是一两个月前才到这里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后，就一直想找你。我现在…叫宫蓝。你呢？”
　　亚帝放开她，替她擦拭去泪痕，回答道：“我一年前就到了。适应以后，慢慢发现我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就借此靠近这个地方最有权势的人，如此才可向全天下放出消息。至于姓名，倒是没有。”
　　宫蓝立刻说：“那我便叫你商珷可好？五族便分为宫、商、角、徵、羽。”但她想了想，又摇摇头，说：“终是不好。珷乃似玉之石，终归不是宝玉本身。你现在既是亚帝，是圣尊，那自然是该选个配得上身份的字。再说，这个字只怕冲撞了武帝的名号，会给你惹来祸事。”
　　商珷淡淡道：“我无意久居皇室，也并不看重身份。你选的字，不必换。”
　　宫蓝欣慰地笑了笑，接着说：“我想带你认识一个人，他叫苏翊。当务之急，你可否现在就拟一道旨，发到江南刘氏，责令其不准在任何事上为难苏翊。”
　　商珷把目光投到大殿之上，那里只剩下一张金座，前方的书案已经被宫蓝挪到门口当抵门的用了。而用于书写的墨砚，也已经被她当石头砸得精碎。
　　他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对宫蓝说：“寝宫就在大殿后，你去歇下。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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