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

　　这几日苏翊忙得不亦乐乎。他晚上在药房铺地而睡，白天则一刻不停地做木工，一批批地往家里搬运木桩，加班加点地在本来的卧室旁边又扩建了一个新的房间。
　　蓝儿也没有闲着。自从学会了走路和写字，她就一刻也不想歇下，苏翊走到哪她都要跟着，苏翊做什么她都觉得有趣。房子扩建好后，她就跟着他练字，采药，煮茶，舞剑，打鱼，狩猎，每天都以惊人的学习能力迅速地成长。
　　苏翊平时一个人闲云野鹤无碍，但现在他有了想要好好照顾的人，自然就需要更多的开销。他联系了更多的药铺，这样就能卖出去更多的草药，赚了银子才能给她吃点好的、买点像样的衣穿。要供的药材越多，上山的次数也越频繁，好在有佳人相伴，只叫人乐在其中。这天，他们照常在太阳升起后上山，到半山腰去寻药材。
　　他有任务在身，一放下草篓，就去找药铺常需的那几味药。蓝儿相对而言就自由多了，苏翊没舍得让她操心生计，只让她按自己欢喜随意去采撷。她就按着医书里画着的图案，提着他特意给她做的小草兜，四处找寻书上的奇花异草。
　　她的记忆能力说是过目不忘也一点不为过。那些书上的文字她虽然还只能认得七八分，但图案却是早就记在心里，一圈下来，很快就找到了一丛形态硬朗的条状植株。这类植株名为剑豉草，叶长而扁平，晒干磨碎后可入药，对肝脾皆极好。蓝儿伸出手就要去摘，谁知刚碰到叶根，手一用力，指腹就被划出长长一道口子。这是她到这里以来第一次尝到痛的感觉，疼得她本能地缩回手。
　　苏翊离蓝儿不过几步路，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他着急地抓过她的手，这一看，就傻傻地定住了。从她指尖沁出的血液不是鲜红的，而是一种绛蓝色的液体。他眼睁睁看着她指尖细长的划口如有神迹般一点点自动复原，而那些蓝色的液体，也很快地化为蓝色的雾气，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更让他吃惊的是，那根被她掰折过的叶片，因为沾上了她的血液，此刻也奇迹般地愈合了创口。
　　他紧锁眉头，一时哑口无言。蓝儿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摸摸自己完好如初的手指，再也没感受到方才那一瞬间的刺痛感。
　　苏翊喃喃问道：“你……你究竟，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翊，我……”
　　“蓝儿，你别误会。”苏翊见她委屈的模样，连忙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反过来宽慰她道：“你放心，我不害怕，也绝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刚才奇异的一幕，说：“我早就该想到的。你指甲与唇色如此，皆是这独特的血液所致。”
　　“对了蓝儿，我差点忘了。”他从衣襟里取出一小盒唇脂，对她说：“之前带你出去都要你躲在面纱后面，是担心你这唇色被人瞧见遭人议论。昨日我去药铺时突然想到，抹上唇脂，也许就能遮住你本来的颜色。来，你试试。”
　　蓝儿接过来，用指尖稍稍蘸取一点点小木盒里的膏体，试探性地在嘴上抹开。她这天然的蓝唇颜色本就浅淡，唇脂抹上去几乎就盖住了本色，在她唇上留下桃花一样的色泽，看上去很自然。
　　苏翊本已习惯了她清素的模样，见到这一点点改变，不由得眼前一亮。他笑着帮她理了理头发，眼里带着宠溺。“我真不敢想象，我们蓝儿若是施以粉黛，该美成什么样。”
　　听他这么说，蓝儿的嘴角也浅浅上扬。苏翊就近找了个石头坐下，看着阳光倾洒到她身上，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至今还觉得和做梦一样奇妙。
　　终于他迟疑着开口道：“蓝儿……你愿意……和我说一说你的过去吗？”
　　“过去？”她把目光从唇脂上移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恩。就比如……你从哪里来，可有父母亲人，又为何会孤身流落到此？”
　　在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苏翊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她说出她从天上来，是那九重天上的仙女娘娘，他也会试着去相信。
　　而蓝儿在他对面坐下，很认真地想了想，且道：“我从天上来。”
　　听到这个和心里想的一模一样的答案，他愣是许久没接上话。
　　蓝儿又说：“可我不是神话故事里的仙女。天上没有神仙，也没有天宫，我来的地方比不得这里这般五彩缤纷。我们的世界不曾有过父母兄弟的概念，□□的形态也是这里没有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是否有肉身。”
　　“你说什么？”苏翊越听越糊涂，追问她道：“不知道是否有肉身…这怎么可能？”
　　蓝儿柔眉微蹙，为难地说：“我们的世界真实的模样，着实难以言状。好像比这里小很多，又好像比这里大很多。若非切身感受过，只怕会觉得荒诞。”
　　“什么叫……好像比这里小很多，又好像比这里大很多？”
　　蓝儿也知道自己说的不清不楚。她陷入了思考，想了许多，最后还是放弃了，回答道：“定要说的话，便暂且抛开这些吧。我们的世界有五大家族……以‘家族’唤之亦不过姑且达意，但我一时也找不到更恰当的说辞。翊，你可否给五个族氏皆起个名号？”
　　“这倒不难。”苏翊很快就有了答案，说：“既是五大家族，那正好借用音律中宫、商、角、徵、羽五阶命之，倒也未尝不可。”
　　“宫、商、角、徵、羽。”蓝儿细细品味一番，听了也觉得顺耳，心中一喜，道：“如此，那我便取这宫氏为姓。太好了翊，从此我也有姓氏了！”
　　苏翊笑了笑，怜爱地看着她开心的样子，顺着她的意唤她一声：“宫蓝。”这个时候的她还是这样纯粹，一件很简单的事，就能换来她的笑容。
　　宫蓝继续说下去：“我们的世界虽与此大相径庭，但不同的个体也有性别之分，你也可以认为每个族都有王与后。王与后需要支撑起一族的力量源泉，他们之间需要一种很强的联结。这样的联结，虽然表达的方式与这里不同，但我想，本质上应该就是爱吧。
　　“按照传统，普通的子民后代数量是不受限制的，但对于王族，一王一后只可得一子。待子女找到联结，就成为新的王与后，旧王的大部分力量也都将传给后代。为了确保这股强大的力量可以完好地传承，若是王族诞下第二个子代，便要将它送去寒冢，向大自然归还力量。
　　“宫与商素来交好，在力量上也强于另外三族。可商的王子爱上了羽族公主，这段跨族的联结起先就遭到了三族反对，怕商羽二族的力量合二为一后会过于强势。最终羽族公主放弃了继承权，由大自然在羽氏一脉挑选出新的后人。二人这才得以联结，成为新王新后，诞下了后代。一切本应告一段落，然而他们罔顾传统，诞下一子后不久又诞下一女。
　　“商王商后请愿，说将来只要这一子一女联结，那小女儿就不必送去寒冢。但这样的做法不被大自然所容。彼时正好宫族也诞下子嗣，为了一绝后人效仿，宫王，我的父王，以四族的名义带走了商的小女。商后不舍，最终与女同赴寒冢。”
　　苏翊听时，无意识地将人类的形态代入到了宫蓝的故事里，听完不禁心生怜悯，感慨道：“小女何辜。”
　　蓝儿浅浅点了点头。
　　“此后商王便日渐残暴，屡屡报复性地侵犯他族边境。各族都盼着商的后代能早日独当一面，然而王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格孤冷，不喜交游。父王便找时机安排我与王子相识，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苏翊没想到宫王老儿竟把女儿往别家送去，本来只是当故事听，听着听着发现牵扯到了心爱的女人，一拍大腿，气着说：“怎可如此！”
　　蓝儿被苏翊突然打断，不明白他怎么一下子情绪激动起来，问道：“为何不可？若我能将商王之子带出幽闭的环境，让他亲身感受到商王对弱族的压迫，岂不带来转机。”
　　苏翊这才意识到自己曲解了宫蓝的意思，掩盖住自己过激的反应，接着问道：“那商族王子愿意信你吗？”
　　提到新王，蓝儿露出了笑意，感慨道：“与他周游下来倒不觉得难处，反而还有些亲切。”想了想他还没有名字，便说：“翊，帮他也想个名字可好？”
　　苏翊眼看着宫蓝心里想着另一个男人，心中再次升起不快之意。他尽量保持镇定，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字，抬头看了眼四周，远远瞧见几块黑石，就草率地决定道：“便叫珷吧。珷乃皎皎似玉之石，寓意极好。”
　　宫蓝一字字念道：“商珷。”
　　她品味了一番，认可地说：“不知他是否喜欢，我倒觉得极好。”
　　苏翊听了，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连忙追问：“此话何意，他难道还有机会用到这个世界的名字？”
　　蓝儿微微一笑，道：“你且听我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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