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魔女

　　幽幽的烛火将整个小阁子照亮，盘桓的松木楼梯通向了高处。书架的影子重叠，里面还隐藏着两道人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卷子的人，用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灰尘，待看轻卷上的字迹，立马又将它给塞了回去。书架上的经书显得有几分凌乱，似乎被不少的人翻动过，只不过那些人没有主人的耐心与对书的爱惜，只是草草的将经书放回去，丝毫不管书皮的磨损或者其他。

　　淡淡的墨香混合着一种古朴的气息，谈天月看着胡乱翻书的闻天琊，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声地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昆玉派，非要做贼似的潜入藏经阁？如果真的要掩人耳目，就不该将四面的灯盏点亮，若是勾来了他门口的弟子，还是避不了一场打斗。”

　　闻天琊倚在了书架上，她手头的动作顿了顿，轻笑道：“我前往昆玉派倒无不可，但是你呢？虽然说江湖上的那些人已经将庄家的命令与你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可难保见了你之后，不重新勾起那股欲望，你要知道如今的你，可是价值连城。至于这藏经阁，不会有弟子前来的，我们一路过来，你可看见有把守的人？林静致极力地否定皇极经在他的手中，若是还拦着江湖人来查看，那更会让人起疑心。”

　　谈天月蹙了蹙眉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藏经阁里没有皇极经？”

　　闻天琊笑道：“是。”

　　谈天月奇道：“那你在寻找什么？”

　　闻天琊挑了挑眉道：“随便看看。”与谈天月说话的功夫，她已经翻乱了好几本书，最后抽出了一本《闻家枪法》紧握在手中。她的眸光有些暗沉，咬着下唇似是竭力地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谈天月有些好奇，看到了闻这个字，她心中隐隐浮现了些许的猜测。从闻天琊的手中拿过了这本书，随便的翻了翻，只不过是一些极为普通的招式，像是个寻常人家锻炼身体之用，而非秦家枪那般杀人夺命。“你其实是来找它的？”谈天月扬了扬手中的册子，挑眉问道。

　　“是。”闻天琊沉默了许久，才微微一颔首道，“这是我家的遗物，岂能落入别的门派之手？”以她的功夫早已经不需要这本枪法。小心翼翼从谈天月的手中收回了这本册子，将它揣在了怀中。一缕风从窗隙间吹入，蜡烛的火焰晃了晃，似是在下一瞬间就将熄灭。“有人！”闻天琊在谈天月的耳边低呼了一声，一手揽过她躲藏在一旁倾倒的书架后头。不知道是谁弄倒的，昆玉派的弟子也不曾前来此处整理。

　　一只手搭在了腰间，掌上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了柔嫩的肌肤上，另一只手则是捂着谈天月的口鼻，五指的缝隙间被温热的气息给缠绕。闻天琊低敛着眉眼在沉思，而几乎整个人被圈在她怀中的谈天月，忽然间扭了扭身子，只觉得心脏的跳动迅速地加快。她不喜欢也不习惯于跟人这般亲近，可是在闻天琊的面前，屡屡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底线。到底为什么要跟着她一切呢？谈天月的心思有几分恍惚。明明是奉了师父的遗命去寻找“千佛笑”的，可自己的每一次行动实际上都被闻天琊牵制着，照这样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够了结心头的大愿啊？谈天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在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后，她立马又屏住了气息。

　　*

　　暗夜中走出来的人就像是暗夜之子。

　　啪嗒一声轻响，拨弄着撞进油灯飞蛾的簪子忽然间摔在了地上裂成了几段，南宫吹愁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忧郁与阴霾。她没有亲自去昆玉派，可就是知道昆玉派发生的事情。“因为要避开江湖人对谈天月的追杀，天琊她采取了另一种方法，可实在是太慢了，倒不如从根源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撑着下巴，并没有看身后那道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的身影，似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你还是想快点解决这些纷乱的事情，回到京都去的，对么？”金衣侯荀玉楼的笑声不似以前那般轻快爽朗了，更像是压着一股浓重的愁闷，他说话的时候眉头抖了抖，脸上的表情不像笑，也不像哭。没等到南宫吹愁应声，他又说道，“那位的谕旨已经传遍了江湖，很多人不甘心，而在心有不甘的情况下，在他们知道自己独木难支的情况下，会选择联合起来对付朝廷。”

　　“那又怎么样？”南宫吹愁忽地转过身，反问了一句，“现在我想的是，怎么洗去谈天月身上的冤屈，让真正的凶手出来认罪，这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荀玉楼讶异地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对谈天月这么上心？她可是一个与铸剑山庄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江湖人，她的一颗心未必会向着朝廷。”

　　“不是我上心啊。”南宫吹愁轻笑了一声，目光有些迷蒙，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来，她抿了抿唇，敛住了那顷刻就凋零的笑容，叹息道，“是天琊对她上心。我还以为只是为了还救命之恩，可现在看来没有这么简单。这三年间，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在关注着谈天月。不过——”南宫吹愁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谈天月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她身上那股悠远与清淡吸引着天琊，她什么都放得下，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是执念——这跟天琊截然相反。”

　　“我真是不懂你们。”荀玉楼摇摇头嘟囔了一声，又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如今大家都以为皇极经在昆玉派，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斗争。我还听说，林静致正四处寻找盗王鲁圣香的下落。”

　　“他们打起来两败俱伤不是更好么？”南宫吹愁勾了勾唇轻笑一声，“禁武令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并非是不允许有江湖侠士的存在，而是要他们为朝廷效力。至于那些不听话，只有死，才是他们最终的出路。那位要的是一个太平盛世，只不过这样的江湖满足不了她。”

　　荀玉楼皱了皱眉：“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话。”

　　“这事情你不该问我，而是要问天琊。”南宫吹愁淡淡地应道，“我要说我也不知道她做什么打算，你相信么？昆玉派曾经是神州盟叶家的手下，他们也参与过十八年前对闻家的围杀。按照以往那些门派的下场，灭门算是轻的了。”

　　“小闻做事情又狠又绝，丝毫不给人留退路。”荀玉楼眉峰紧皱，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我怕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为了报仇而存在，可当报仇之后呢？失去目标的她该怎么办？”

　　“呵。”南宫吹愁轻笑一声，她横了荀玉楼一眼，“你觉得那位会放过压榨天琊的机会么？再不济还有一个谈天月陪着她玩呢，你担心什么？”

　　“你说的也有道理。”荀玉楼的应答夹带着几分的无奈。

　　南宫吹愁低眸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道：“荀玉楼，我觉得你不该出现在我身边，我这儿有七十二伤门的人守着，不碍事。可是婉仪姐那边就不一样了，我跟你说过这件事情，你显然没有放在心上。皇室的血脉中，只剩下朝乾与那位最为亲切了，不管怎么说，那位和杨慎之不会有子嗣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荀玉楼岂能不明白？未来的天下，很可能是那位年幼的小世子的。他看着南宫吹愁，心中忽地起了一分闹心，促狭一笑道：“你怎么知道女帝不会有子嗣？杨家的势力是那位所厌恶的，可是天下好男儿何其多？后宫三十六院，谁知道女帝会找上谁？”

　　南宫吹愁倏然变色，她猛地站起身，眸中的郁悒变得更为浓郁，原本如薄纱淡雾，此时就像是那深沉的、处处藏着危机的森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已经负了我，若真到那时候，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我都不会原谅她！”

　　眸中充斥着极浓的杀机，仿佛下一瞬间她就会动手杀人。荀玉楼从没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被她吓了一大跳，迟疑了片刻，四个字脱口而出：“你要弑君？”

　　“若真的到了那时候——”南宫吹愁眯了眯眼，丝毫不顾自己口中说出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她的声音如同从九幽的深涧中传来，“一起下地狱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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