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魔女

　　万年镇有一个青竹书院，青竹书院中有一个青竹先生。他的真实姓名早已经淹没在了过往的时光中，人们只记得他爱竹成痴，故而称呼他为青竹先生。对于万年镇上的人来说，他不过是私塾中的一个教书先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可对江湖上的人来说，他则是一个通晓各种江湖秘闻的神秘人。有不少的人远道而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问一个问题，可往往因为付不起代价而无功而返。

　　日光从竹隙间洒落，小亭子三面缓着屏风，从中传来了稚嫩的诵书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童子站在了台阶上，带着几分怯懦与向往地看着亭子中的幼童们。已经是晌午时分，在摇头晃脑诵完了一首诗后，又听到了一道醇厚的嗓音响起，而童子们犹如遇到了大赦，嬉笑着冲了出来，险些撞到那孤零零站在阶上的童子。不过片刻功夫，这小亭子边只剩下了幼童一人，茫然而又无措地四下张望。

　　谈天月到了青竹书院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小童子生得玲珑剔透，一双眼珠子如同琉璃澄澈，一身衣物是上好的锦缎，瞧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儿，不知为何会跑到这一处来？她多瞧了几眼，也就是这一当口，小童子一扭身冲着她跑过来，揪着她的衣袖，眨了眨灵动的眼。

　　谈天月愣了愣，正打算开口，忽地从亭子中传出了一道声音：“夫人？这是您家的公子？近些日子老在书院徘徊，我邀他进来，却也是不肯。”随着声音出来的是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青衫男子，瘦削的身影隐隐见出风骨，如肃肃丛竹。

　　谈天月看了眼童子，又抬起头微微一笑道：“不是。”她来青竹书院是为了找青竹先生，当初困在了铸剑山庄，如今终于自由自在了，很多事情早应该去寻找答案。她的话音才落下，扯着她的童子扁了扁嘴，忽然“哇——”地哭出声来。谈天月没有对付过小孩子，遇到了这种情况除了茫然就只剩下无措，幼童委屈而又可怜，似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这等境况下，谈天月就算想抽回手也于心不忍。

　　男子是教书先生，可见识过不少类似的场面，只不过他的脸上始终笼着一抹温润的笑意，以及丝丝看好戏似的戏谑。他看着谈天月蹲下身，笨拙而又温柔地拭去幼童的泪水，低声细语地哄着。

　　——哪里知道寻人之旅会变成哄孩子？

　　——听说青竹先生怪癖诸多，会不会是他设下考验人心的局？

　　刹那间，谈天月的心中已经转过了不少的思绪。

　　直到一个穿着灰衣的老奴闯进了竹林中，将好不容易喜笑颜开的童子一抱而起。他甚至瞧也不瞧谈天月二人，眼眸中满是睥睨天下的傲气。倒是被他抱着的小童子还冲着谈天月挥了挥手。
　　“这个灰衣老者是个大人物。”一老一小两道身影淹没在翠竹丛中，青竹先生才缓慢地开口道，“当初纵横江湖的‘一叶知秋剑’竟然甘心当一个家奴。”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谈天月听说过叶皇都的名字，他也是铸剑山庄叶氏的一系，按照辈分，连叶英士都得称呼他一声叔父。只不过在早前便脱离了叶家，独自闯荡江湖。他的剑杀不仁者，也杀义者，因为他的个性在黑白两道都为人所敌视。五六年前，紫山之巅黑白两道共同围剿叶皇都，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不知生死。

　　青竹先生慢悠悠开口：“我想我知道那个小童子是谁了。”

　　谈天月一惊，下意识追问到：“是谁？”

　　青竹先生只说了一个字：“姜。”

　　黑白两道皆不容的人，素来只有一处去。

　　当今女帝就姓姜。

　　只不过女帝膝下无子无女，皇室中如此年龄的孩童只有肃王的世子姜朝乾。肃王已于一年前病故，世子嗣位，一直跟着王妃生活，很少有与之相关的传闻，倒是不知道为何会离开京都，来到这偏僻的万年镇来。

　　“你想知道什么？”来到青竹书院的人通常是抱着目的的，青竹先生当然不会认为面前的女人会是一个例外。

　　青竹书院只有青竹先生一个人，面前这个穿着青衫的男人一定是青竹先生。谈天月不会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目的，她坦然，她不像江湖中的一些人扯东扯西旁敲侧击，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想知道的：“千佛笑。”都说从青竹先生那里得到讯息会付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代价，有人觉得容易，而有的人却被各种各样的心境给绊住。青竹先生会开口要什么呢？谈天月望着他平静的眼眸，妄图从中寻找出些许的端倪来。

　　——就算是平静的湖水，在投入了一颗石头后，也会泛起波澜。

　　青竹先生微微一笑道：“千佛笑可不是好找的。”

　　谈天月了然颔首，她应道：“你想要什么？”

　　青竹先生眯了眯眼道：“我想要一坛酒。”见谈天月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他又道，“故事必须佐酒，才有滋味，不是么？”

　　酒期在风中招摇，对面就是一家酒铺子，来来往往的行人在这一处歇脚。谈天月感觉到不少投在了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低了低头，打了一壶酒便快步折向了青竹书院。青竹先生还在亭子旁，他毫不顾忌地撩起长袍坐在了石阶上，从谈天月手中接过了酒壶，惬意地眯上眼，朗笑道：“好酒！只要有一颗饮酒的心，就算是白开水也能够称之为好酒。”

　　谈天月立在一旁，直到青竹先生拍了拍身侧的台阶，她才缓缓地、仪态万方地坐下。终究是女儿之身，远不如江湖豪士那般豪爽痛快。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北海派灭门的惨案。”

　　谈天月挑了挑眉，问道：“三年前北海派边氏？”

　　青竹先生点头，面上露出了几分肃穆与崇敬，他应道：“是的，北海派虽然比不上叶家、秦家他们，可是在江湖上也能够占得一席之地，可是在一夜之间，北海派的三大镇派掌门都被人杀了，边家百年的基业化为乌有。”

　　谈天月怅叹道：“江湖上的仇恨向来说不清，有仇有怨杀，无仇无怨也杀。”

　　青竹先生一笑道：“可是北海派可算不上什么仁义君子，他们也是靠着不停吞噬小门小派发展自己的力量。曾经依靠过神州盟，又加入过七十二伤门，两头摇摆不定，所以在他们发出求救讯号的时候，没有一个门派愿意帮助他们。在北海派的匾额上，插着一道‘一个不留’令，要知道，这面玄铁令牌曾经是神州盟正义的象征。因而，不少的人猜测，是神州盟里面的弟子向北海派寻仇，当然神州盟分出来的五家，没有一个承认的。”
　　“那到底是谁下的手呢？”

　　“这一回，神州五家也没有说谎，确实不是他们下得手。而是一个女人，一身衣白胜雪，像是炼狱里浴血罗刹般的女人。不，或许是称其为三千世界之主宰更为合适。她已经不像是个人，而是化身为大自在天，她手中的刀有一种神秘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她为什么要灭了北海派呢？”

　　“因为有仇。”

　　“这一切跟千佛笑有什么关系？”

　　“痴儿！”青竹先生斥了一声，冷笑道，“她手中的刀就是‘千佛笑’！大自在天里千佛笑！”
　　谈天月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追问道：“她是谁，她现在在哪里？”

　　就算是江湖百晓生，也会有一些不知道的事情。青竹先生沉默了半晌，才轻笑一声摇头道：“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如今会在哪里。”见到谈天月的眼中有失望一闪而过，他又道，“江湖上的人称呼她为‘雪衣魔女’，而被她灭了的门派曾经都是神州盟的盟友。你只要打听到‘一个不留’令在哪里出现，就能够知道她下一步将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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