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魔女

　　偏僻的林子里只有疏疏的月光，偶尔还夹杂着几道夜枭的哀啼。桃林中的小屋子如同一只神秘的狐狸，匍匐在那一处。
　　闻天琊的白衣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如同寒冬腊月里绽放的梅。东瀛十三剑不愧是庄东胜的成名剑法，能够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如果谈天月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恐怕她此时五脏六腑早已经被剑气侵透。幸而她有内力护体，加之密不透风的剑法才堪堪抵抗住庄东胜的杀招，可饶是如此，她的身上也满是伤痕，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千百个孔。
　　在庄东胜按上她肩膀的时候，她已经体会到了那噬心的痛楚。整只胳膊被他硬生生地卸下，软趴趴的垂在了身侧提不出任何的劲道。谈天月的脸色是苍白的，而紧抿的唇与闪烁的眼中则更多的是一种不屈、不甘。
　　闻天琊皱着眉头，低喃了一声：“你忍着。”江湖上行走的人如何能够畏惧痛楚？她知道谈天月绝对不是那娇滴滴的软弱小姐，稍有挫伤便粉泪零零，可是在看着她的狼狈姿态时候，她倒是如同百爪挠心一般，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萦绕。不该也不能让她来受这一份罪。但是这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了片刻便被强行的驱散，露出了一副冷酷而又漠然的神情来。
　　“东瀛十三剑的特点在于轻、快，与你的天-衣剑法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惜你的内力没有庄东胜来的浑厚绵长，面对着他的时候自然会有所不敌。庄东胜看似出了一剑，可是剑式其实已经变了数十次，想要对付这一种快剑，只有一个‘粘’字。他轻快，你厚重，粘着他让他的剑似是压了一座泰山般，快不起来。”给谈天月接骨的时候，闻天琊淡淡地开口，似是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咔擦一声脆响，谈天月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只不过她依然没有开口。
　　“你倒是倔强。”闻天琊又开了口，她背对着灯光、月光，冷峭的面容掩藏在了阴影中，唇角勾起的弧度似是夹杂着几丝嘲讽。帮谈天月续了骨，她才从腰间的锦囊中摸出了一个青花小瓷瓶。伤口已经不往外冒血，凝结的血痂斑驳地点在了衣裳上，不知情者还会以为是闻天琊落得一身伤。手才触摸到了谈天月的前襟，一道嘶哑的、带着几分恼、几分羞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闻天琊偏着头问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上都是剑气逼出来的伤口？”
　　谈天月面上浮现了一抹嫣红，沉默了半晌，她才应道：“我自己来。”
　　闻天琊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暧昧而又隐晦的笑容，她道：“你的胳膊最好不要乱动，当心以后再也提不起剑。你要知道，那一群人不会善罢甘休，不管暗地里怎么鼓掌叫好，明面上为了庄家，都会出动不少的力量满江湖寻你。这一回，你真的不是铸剑山庄的少夫人了，而是那被迫四处逃窜的天涯孤客。”
　　谈天月的面色一僵，她横了闻天琊一眼，便又将眼神投到了其他的地方。夜风从半开的窗户中灌入，吹拂着敞开的衣襟，有一丝丝的凉意。她没有看自己身上的伤痕，针扎一般细密的疼痛最后被那股清凉的感觉冲淡，闻天琊的手如同一只轻抚过的羽毛，带来了几分麻痒，令人心生骚动。那种触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而且闻天琊也似嬉戏的顽童，指尖有意无意的越界，谈天月的呼吸有些发颤，她忽地按住了闻天琊的手，此时一道轻笑声冲散了脑海中的浑噩。
　　闻天琊轻轻地抽回被谈天月按着的手，她将瓷瓶放到了一侧，慢慢地替谈天月笼上了衣襟，连带着那披垂下来的发丝都撩到了身后去。她们贴的极近，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拥抱到一起，四肢与呼吸交缠。“好了。”闻天琊笑了笑，道，“这可是天山雪玉膏，具有生肌疗腐肉之效，放眼整个江湖也不过是这么一瓶，如今倒是都用在了你的身上。”
　　清冷的月色流淌在地，树影如同藻荇纵横，外头的世界黑混混的，只有这小屋中有些许的温度和光亮。谈天月坐着没有动，看似在沉思闻天琊话中的含义，事实上心思早就不知道飘荡到哪一处去。自己的罪名看来是很难再江湖上洗清了，可到底是什么人下此毒手呢？还将庄少白的尸体搬到了自己的屋中去，这显而易见的陷害……可自己没有仇人。难不成真的是叶家父子在暗中动的手？
　　闻天琊忽地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谈天月应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闻天琊道：“不如同我一道？”
　　谈天月乜了她一眼，轻笑一声道：“你不怕我牵累了你？”
　　闻天琊一笑：“我已经救了你，恐怕那群人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
　　谈天月道：“不会，叶致尧会竭力为你说好话，你不必担心。”看着闻天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悦来，她又缓缓说道，“你要去哪里，你打算做什么？我跟着你又能够做什么呢？”
　　闻天琊笑了，她的手指缠着一丝鬓发，应道：“我不去哪里，我就在这个江湖中，有仇的报仇，有恩的报恩。当一个可爱的还债者，当一个惹人恨的讨债鬼。”
　　“有意思。”谈天月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真诚的笑容，她摇了摇头，算是拒绝了闻天琊的好意，“你报恩报仇，快意江湖，而我呢，则是要去寻找一个人，完成我师父的遗愿，至于其他的东西，都一并抛到脑后去吧。如果能活着找到那人，也没什么；若是在道途中死于他人之手，也只能是算我不幸，没有什么怨言。”
　　“这样么？”闻天琊的眸中闪过了一道锋芒，她低声道，“巧得很，我也正要找一个人。”
　　谈天月铁了心要和闻天琊划清界限，她淡淡地应道：“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当初我救你一命，如今你将我从铸剑山庄带出，也算是还了那一份恩情。有叶致尧在，而且你还有金衣侯做朋友，铸剑山庄日后就算见了你，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
　　金衣侯是朝廷的金衣侯，而荀玉楼则是他自己的荀玉楼。比起金衣侯，他更喜欢别人亲切地称呼着他的名字，如同一个相识已久的兄弟，可是朝中的大臣畏惧着他的身份地位，就连那些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侠士，也因为他的一柄金剑而心生胆怯。或许，他们畏惧的不是大剑带来的如同旋风般的攻势，而那时雍容华贵的金，那拥有百万雄师的朝廷。很少有人不畏惧死亡。
　　铸剑山庄没有人敢拦住他，就连那个痛不欲生的庄东胜也只是睁着一双腥红的如同野兽一般的眼睛。荀玉楼回头的时候，人群中已经看不到南宫吹愁的身影了，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口气，提着沉重的大剑如同一只轻盈的飞燕，寻找着那消失的人。
　　南宫吹愁一点儿都不担心闻天琊，又闻天琊陪着的时候她开怀畅饮，没有人陪着的时候，她依然觑着一双醉眼，面上微微的含愁，可那深处又像是隐藏着一种深刻的、很难被人辨认出的笑意。“你想要劝我回去？”在听到了脚步声的时候，南宫吹愁已经辨认出了来人。
　　“不是我。”荀玉楼撩起衣摆，在南宫吹愁的对面落座，他自斟自饮，看到南宫吹愁眯起来的一双眸子中泄出了一抹不悦的神色，才露出了一抹灿然而温暖的笑容，懒洋洋地应道，“是那位，你这次走的时间有点长，她很担心。”
　　南宫吹愁冷哼一声，应道：“担心这两个字谁不会说？她可能只顾自己的畅快自在吧，毕竟三宫六院，咱们的女帝陛下一点都不少。”
　　荀玉楼皱着眉头，忽地开口道：“我喝的是酒么？”顿了顿才又道，“可别是小二错拿了一缸醋吧？”
　　“你闭嘴！”南宫吹愁没好气地喝了一声，又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可别说是找我的，我离开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这么久都没动静，不可能在这时候想起来。”
　　荀玉楼笑了笑，应道：“你别不信，她一直关注着你。”
　　“我不需要。”南宫吹愁带着几分赌气地应道。
　　荀玉楼忽地摆正了脸色，严肃地说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一位的性子，我来确实是其他的事情，不过还是提点提点你，你现在跟小闻走太近了，就算那位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恐怕也不会高兴。”
　　南宫吹愁讥诮一笑道：“真是荒唐。”只允许她姜离阳跟别的人亲近，而她南宫吹愁身边就不能出现任何一个亲近的朋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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