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魔女

　　又一次听下人说叶致尧醉卧青楼的消息，谈天月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她的脸上浮现了一层如月上之纱般朦胧的忧愁。

　　“少夫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一拂手，那挂在了椅子上的藏青色长袍顿时就变成了破布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下人们似是被这景象骇住，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毕竟在江湖上，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夫人素来温婉，如同春风中的一朵美丽而又脆弱的娇花。

　　暖玉温香楼是整座城中最热闹的地方，是青年人好奇、美妇人痛恨的地方，良家妇女从来不会在此地出没，可是奇怪的是，一个温柔漂亮的女人施施然朝着楼中走去。

　　楼里饮酒的男人看着她，楼里卖艺的女人也看着她，而她仿佛没有感觉到那炙热的如同火焰般的目光，她扶着红木楼梯一步步向上走，瘦弱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倒下了。

　　“这是哪家的娘们儿来找人？”
　　“这比楼里的雏儿还勾人。”

　　“醒醒，她是铸剑山庄少庄主夫人！岂是你等癞蛤蟆可以肖想的？”

　　等到了谈天月的身影消失在了红廊上，底下的男人才议论纷纷。

　　谈天月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她冲着那醉醺醺的男人温声细语地说道：“和离书。”

　　屏风后有个白衣女人在弹琴。

　　叶致尧觑着朦胧的醉眼，目光从谈天月的身上缓缓滑过。似是看到了三年前成婚的场景，凤冠霞帔的谈天月在清幽的月色下微微一笑，如同莲花般不胜娇羞。

　　可是现在，他倦了。

　　手指轻扣在桌上，他轻哼着曲子，没有搭理谈天月。

　　琴音戛然而止。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女人一身白衣胜雪，背着月色，映着烛火，落在谈天月心中的只有那一双剪水双眸。她从自己身边路过的时候，留下了一阵香风，淡得就像是一场梦。

　　别说是叶致尧陷入了如痴如狂的境地，就连谈天月都被女人迷惑了心神。

　　雪衣女子一弹指，灯火刹那熄灭，等到屋中又一次亮堂起来的时候，叶致尧已经趴俯在桌上，像一个醉死的人。

　　他确实是醉了，醉在了月色、酒色以及美色中。

　　貌美无瑕的人，任谁见了都会生出一种欢喜。

　　女人的声音如同叮咚的春泉。

　　“三年前谈家与叶家结盟，你的父亲罔顾你的意愿将你嫁给了叶致尧，新婚之时，你见到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庄主，慢慢地认命了，可谁知道向来侠义无双的叶致尧最终成为了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就像一摊烂泥。怎么，如今的你终于绝望了吗？”

　　谈天月没有吭声，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说了三个字：“闻天琊。”

　　闻天琊讶异地一挑眉：“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随着‘天-衣无缝’谈天月女侠的死去，那一段过往也跟着葬送。”

　　谈天月开始头疼，并不是遇到了美丽的女人就会头疼，而是因为遇见了闻天琊。三年前，她救下了重伤的闻天琊，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心心念念的良人被闻天琊勾住了神魂，就算被闻天琊拒绝后，也痴心不改。而她的父亲为了攀上高枝将她当做货物一般交易，她只能含恨抛下了过往的一切。

　　“你知道为什么叶致尧还没有死么？”闻天琊耸了耸肩膀。
　　美人就算是耸肩也别有一番风味。

　　谈天月不想说话，她跟闻天琊的交集也不过是当初的救命之恩。她不知道闻天琊是哪里人，是怎么样的人，她只是看着美人淌血心生不忍罢了。

　　“怎么办？”闻天琊突然间开口，她的目光逐渐迷离起来，如烟笼寒水，如月笼沙。

　　谈天月一呆：“什么怎么办？”

　　闻天琊应道：“我不要你回铸剑山庄了，不然我要受救命之恩所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她闻天琊不想欠下任何的债，三年前问谈天月愿不愿意出逃，可是被她断然拒绝，说实话到了现在她都明白不了为什么谈天月愿意遵从父命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并且安安份份地当一个温柔贤淑的贵妇人，她真的忘记了么？

　　天-衣无缝谈天月就像是转瞬即逝的烟火，还没有被大部分人所瞧见，便湮灭了。

　　——不简单，闻天琊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谈天月蹙了蹙眉：“你想做什么？”
　　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闻天琊偏着头露出了几分娇柔、几分天真：“你猜。”就在这一瞬间，她化身成了与人嬉戏的顽童。

　　*

　　“一气慷慨”叶英士已经老了，他已经不是神州盟里那个叱咤风云的青年人。他面对着自己耷拉着头的独子，曾经让他骄傲万分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青楼厮混不成器不上进不顾家的混账东西。

　　叶英士一脚踹在了叶致尧的背上。“天月不见了，你还不去找！”

　　“我们已经签了和离书。”叶致尧瞪了叶英士一眼，梗着脖子喊到。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让你娶一个青楼女子？”

　　叶英士气得浑身打颤，他可以成为江湖上的传说，但是绝对不能够让人看了笑话，小子不成器一点老子风范都没有。这样子的人，铸剑山庄怎么能够交到他的手中？什么发扬光大、光宗耀祖、扬名立万……只怕祠堂里的祖宗排位都会因为这小子羞倒！

　　叶英士狂吼一声：“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把天月给我找回来！”

　　*

　　谈家。

　　谈老虎曾经是个总镖头，押送的铸剑山庄的镖。

　　但是现在他佝偻着腰蜷缩在了藤椅上晒太阳，一旁的烟袋上停着一只优雅的蜻蜓。

　　谈夫人坐在了窗边全神贯注的绣花，连鼻子上停了一只苍蝇都罔若未觉。

　　可是在谈天月推开木篱笆的那一瞬间，两个在不同地方干着不同活的人立马就像被蝎子蛰了脚、被蛇咬了手臂一般弹跳起来，异口同声道：“你回来干什么！”

　　他们不想要谈天月回来，却想要她带回来的各种利益。谈老虎老了，镖局已经交给了年轻的弟子，他的江湖气性早已经被现世安稳给磨的一丝不剩。

　　谈天月温声细语地说道：“我跟叶致尧和离了，我要走了。”

　　“什么？混账东西！”
　　“我们生你养你，而你你你——”
　　“我是自己的，欠你们的，还了。”

　　其实早在卖女儿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所有的纠葛，生她的是父母，而真正养大她的却是那早已经仙逝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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