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艳姬

　　虞阿研手忙脚乱去抓浴池边上的浴衣，可那浴衣漂在水面上鼓得像个包子怎么也捞不下来。虞阿研简直欲哭无泪，却听那身影细声细气说道：“姑娘，我是来送衣裳的。”

　　“哈？”

　　虞阿研好不容易才将浴衣抓过来披上：“你谁啊？”

　　“我是华清殿掌事太监小文子，王爷叫我给姑娘送衣裳来。”

　　虞阿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她已穿了几天的寝衣，还没正经穿过衣裳呢！管他王爷狗不狗的，都得先穿了衣裳再说。

　　“那把衣裳拿进来吧。”

　　小文子这才从帘子后钻了出来，侧身而对虞阿研站得规规矩矩。虞阿研隔着水雾一看，原来是个身量细长、模样清秀的少年太监：“这两件衣裳都是王爷精心挑选的，说姑娘穿了一定好看。”

　　虞阿研撅了噘嘴表示对清平王言辞的不屑，一转眼却惊呆了。

　　只见那两件裙裳，一件兰色水锦绣白云飞鹤的，一件火红丝缎绣凤睡海棠的，均奢华无比，绝非凡品。

　　“王爷说了，眼下姑娘的衣裳还在铺子里裁着，这两件是从前王妃娘娘的旧衣，请姑娘不用客气，先换穿着。”小文子一字一句转达着清平王的话。

　　“王妃娘娘？”虞阿研震惊盯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府里还有个王妃？”

　　琉云进来白了小文子一眼，嫌弃道：“连个话都说不清楚。咱们王爷还未纳妃，这位王妃娘娘指的是王爷的母亲静王太妃。”

　　“哦~”虞阿研这才游趴到浴池边上，睁大湿漉漉的眼睛去去瞅那衣裳：“她还蛮好心的嘛。”这衣裳真是好看啊，但她若是这样就被收买了，也太没骨气了！虞阿研努力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头可断，血可流，也绝不向狗王爷低头！

　　“回姑娘，静王太妃自从入府便居于西北角禅院，从不见人。这两件衣裳，是王爷瞒着她拿出来的，太妃并不知情。”小文子老老实实答道。

　　“……”虞阿研低下头，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拒绝的好理由。

　　“既如此，我怎好意思不经同意就穿她的衣裳。退回去吧，我不要。”虞阿研吞了下口水，歪头说道。

　　小文子一下发了愁，王爷可是吩咐了他务必要将衣裳给送出去的。琉云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渴望，不禁笑了：嘴上再倔，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怎会不对漂亮衣裳心动呢？她便吩咐小文子道：“先拿出去吧，给姑娘再拿身寻常衣裳来。”

　　小文子只得沮丧出去了，琉云又赶上来道：“哎，你把衣裳先收了放在偏殿里，万一哪日姑娘要穿呢。”

　　小文子大喜道：“谢姐姐提点！”

　　他赶紧去了，一边小声嘟哝着：“看来这回王爷讨好姑娘失败了啊，真是劳烦他白费心思，瞒着太妃从犄角旮旯里扒出这两件来。”

　　里头虞阿研趴在浴池边上发愣。她晃晃脑袋轰出那两件华服的残影，向琉云说道：“我不泡了，闷得慌。”

　　琉云过来要扶她出浴，被她红着脸拒绝了：“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吧。”

　　琉云想她也许是害羞了。想到前些日子她早已给虞阿研擦过了身子早就看光光了，也不说破，只是笑道：“是，姑娘。姑娘小心些，可别滑倒了。”

　　“知道了。”虞阿研看侍女们站到了帘子后，又说一句“不许回头哦”才裹着巾子走出浴池来。一边擦着身子一边怜惜自己，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一个狗王爷给睡了。虞阿研几乎要落泪了。

　　好容易擦完了胡乱穿好衣裳，虞阿研忐忑得很，将琉云叫来悄悄问道：“刚才小文子说，王爷今晚不过来对吗？”

　　琉云愣了一下：“这个时辰，王爷一般还在书房里。姑娘若想王爷的话，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不不不不要。他既在书房里，就不不不要打扰他了。”虞阿研大松了口气结巴道：“我在屋里闷了这么久，想出去散心，你能陪我吗？”

　　琉云开心道：“今儿是十六，月亮正圆呢，我陪姑娘去外头赏月吧。来人，给姑娘拿件大氅来。”

　　外头果然月色正好。五月的夜风暖呼呼的，带着一点点极沁人的凉爽，舒服极了。虞阿研倒在院中一张摇椅上，晃来晃去。晃了一阵，她问琉云道：“琉云，你们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姑娘想必是刚来京城吧，还不知道咱们王爷的大名呢！”琉云看虞阿研好奇，特意数着手指头夸了起来：“咱们清平王爷啊，是当今圣上的九弟。他貌若徐公，风度翩翩；琴棋书画，惊才绝艳……常惹得邻女窥墙，却坐怀不乱……”

　　琉云用尽毕生所学夸着清平王，却发现虞阿研听得一愣一愣的。

　　“姑娘怎么了？”

　　虞阿研一脸迷茫：“嗯……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琉云也愣了，敢情她讲了半天，虞阿研都没听懂啊！

　　“回姑娘，总之……咱们王爷就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加才子！”琉云赶紧换了个说法。

　　“哇，那他可真厉害。”虞阿研看琉云一脸兴奋的样子，只得敷衍着应答了一下，心中却唱反调似地嘀咕：“哼，长得好有什么了不起，我也长得好。没准比他好看多了！”

　　这些都被扒在墙角的小文子给听去了。等虞阿研去睡了以后，他便悄悄地溜出了华清殿，去了前头书房，一五一十说给了清平王听。

　　“王爷，您老叫我盯着虞姑娘，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她呢？也好叫虞姑娘早些知道您对她的心意呀。”小文子壮胆提议道。

　　清平王微笑着冷哼一声：“本王的什么心意？你只管好好看着她，有什么异动——比如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就来告诉本王，其他的你不要多嘴。”

　　“是，王爷。”

　　小文子只得退下了，满怀不解。王爷把人带回来，却从不留宿，是在想什么呢？

　　清平王笑了起来。

　　不是他不想去看，而是他知道那个女人是不好对付的，此时必还恨极怨极了他。倘若他贸然前去，定会逼得她大动肝火，说不准会把整座屋子都拆了扔他脸上来。还不如就先这样把她晾着，每日变着法儿地哄着，等她哪天稍微气消了，他再去招惹也不迟。

　　就好比今日那两件衣裳，她嘴上说不要，眼神却诚实地很。什么时候她肯穿这衣裳了，什么时候他也就可以出面了。

　　不过，又想到小云子所说她似乎没念过书的事，清平王便知道云华国主只怕根本没将这个女儿真正放在心上。云华国与大周临近，民风也是相似的——寻常百姓家暂且不提，贵族人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出也一定要念书识字的，更何况是一国公主？可想虞阿研从前在家日子并不太好过，只怕是曾受尽冷落。

　　清平王提笔，写下了一首小诗：“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遂一声长叹。

　　~

　　虞阿研梦着那两件华服，甚至梦到了流口水。等她被琉云轻轻摇醒时，已是次日巳时三刻了。

　　“姑娘，快醒醒，该用午膳啦。”

　　虞阿研揉着眼睛起身来。外头小圆桌上已摆好了饭菜。她一看，其中有道又红又黄的菜从未见过，却满满当当盛了一大盘子，在一众小碟子中非常惹眼。为着好奇便夹了一口，登时给呸了出来，将菜盘子推得老远：“这什么？”

　　琉云掩嘴笑道：“那叫胡萝卜，姑娘。王爷说这个菜补身子的，叫小厨房多做些来。”

　　虞阿研大怒，这狗王爷难不成是看这个菜难吃，才故意拿来喂她的？那她可偏要唱反调才行。虞阿研将盛着胡萝卜的菜盘子又捞回来，琉云才去盛了碗米饭的功夫，一转身就发现那胡萝卜一下子去了半盘。

　　“……姑娘！小心噎着。”琉云简直目瞪口呆，王爷也许确实是为了逗弄她，但她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呜……我吃得完！”

　　虞阿研鼓着腮帮子，伸长脖子把胡萝卜咽下去，拿筷子敲敲空盘子道：“喏，我吃完了！多谢你们王爷的好意！”

　　这事传到了清平王耳里，他哑然失笑。想是小厨房看着虞阿研身子弱，又将油盐放得清淡了些来煮，想来那胡萝卜味道确实不够好。不过这丫头也太好逗了，像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清平王又有了主意：“明日再叫小厨房给她做，多做一些。”

　　次日，虞阿研的菜桌上果然又摆上了一盘更多的胡萝卜。虞阿研不顾琉云的劝阻，硬是跟清平王杠上了，又吃了个精光。

　　第三日……虞阿研终于忍不住了。瞪着那一盘更大的胡萝卜，她大眼睛一转，气呼呼想了个报复的好主意。

　　她扔开筷子，将胡萝卜在盘中摆成了三个发自内心呐喊的三个大字：狗王爷！还不忘从汤翁里捞了几片绿叶子做点缀，红红绿绿的还挺好看。

　　摆完了，得意洋洋左瞧瞧右看看改动几下，她便将盘子塞给了瞠目结舌的小文子手里：“去，给你们家王爷送去，就说是我回报他送我胡萝卜的谢礼，他一定很高兴！”

　　小文子欲哭无泪道：“不，他不会高兴的……”

　　“嗯？你说什么？”虞阿研将两只猫眼眯起来向小文子凑近，小文子受不了这样的魅惑，只得端着盘子一边念叨着“我做错了什么”一边溜了出去。虞阿研叉腰在屋里哈哈大笑起来，既然总不见他人影不能当面骂，那就借胡萝卜来骂一骂也不错！睡了她的身子而只得了这几句骂，狗王爷应该感谢她才是！若叫她当面见着了，她必得……

　　虞阿研看了看屋角那把小剪刀，嘿嘿笑得琉云心里有些发毛：“姑娘，你怎么了？”想着她是不是这几日胡萝卜吃多了，受刺激了？

　　“琉云，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叫你去，而是叫他去吗？”

　　虞阿研不笑了，转过目光来认真问道。琉云想了想说道：“因为胡萝卜盘子太重，小文子能比我端得更稳？”

　　虞阿研被逗乐了：“这个理由也不错。不过，我叫他去，是为了让王爷惩罚他——端着这么个写着‘狗王爷’的盘子，你们王爷的脸色一定十分不好看。”

　　琉云愕然。

　　虞阿研继续说道：“若是他素日里监视我后再去前头跟王爷汇报时，能再谨慎些、隐蔽些，也许就不会被我发现了。我自然也就不会拿他开刀 。琉云，你说是不是？”

　　琉云睁大眼睛，只见她一脸悠然，坐在摇摇椅上晃来晃去，眸子里却满是嘲讽。她的猜想果然没错，此女果然不一般，不然何以能有如此手段？看来王爷日后可要不好过咯，琉云悄悄替王爷担心了起来。

　　~

　　小文子抖着手将胡萝卜端进了清平王跟前，跪下不敢抬头。

　　他其实有想过在路上悄悄将胡萝卜阵型打乱再端去，可万一事后虞阿研与王爷对质起来露了陷，那他可就更惨了。小文子紧闭着眼睛，听见清平王作画的声音停下了，一双长靴慢慢在地毯上踏来，停在了他跟前。

　　“这是她送的？”

　　清平王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来。小文子哆嗦道：“是。虞姑娘说，这是回报您的……送胡萝卜的……谢礼。”

　　清平王微笑着盯着摆得红红绿绿、歪歪扭扭的“狗王爷”三个淌着油水的大字，嘴角都要笑抽了。

　　“很好，很好。”

　　清平王仰天长望，这根本就是个宣战啊。倘若他不应答，这位虞美人定会得寸进尺来丢他堂堂亲王的颜面吧？看来，他清平王府中的前院与后院大战，是不得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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