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焰如我

　　孟悠收到江敬逍的句号，有那么一瞬间莫名，而后转念一想，他总算肯放她出来，这倒是件高兴事。

　　他这条消息发得十分灵性。孟悠猜测他大概不想一解禁就被她骚扰，所以用冷冰冰的句号让她警醒。
　　自觉接受到“警告”，孟悠也就没再回复。

　　三人Q群里，讨论半天，给楚恒送什么礼物这一话题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过后井蓝小窗口给孟悠发来私聊消息，约她周六下午一起逛街，去给楚恒挑选礼物。
　　孟悠正好没事，爽快应下。

　　转眼到周六，孟悠吃过午饭，换了身简洁的衣服，往常背的小包包里装上钥匙和钱，揣上手机，见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出门。
　　结果没等下楼，先接到井蓝的电话。

　　“我来不了了！”井蓝沮丧万分，“刚要出门就碰上我爸，我被他逮了个正着，他现在要检查我的功课，还打电话把我家庭老师叫来了。”

　　孟悠：“……啊？”
　　井蓝捶胸顿足中又有几分追悔不已：“要是早出门五分钟就好了，就五分钟！”

　　孟悠同情地宽慰了几句。
　　井蓝没空多说，就这样挂了电话。

　　出行取消，孟悠只好把刚背上的小包包摘下，脱掉外套，坐回书桌前看书。
　　邱虹换了份新工作，在服装厂做经理，吃过饭就走了。家里只剩她一个，楼上楼下都安安静静的。

　　翻开书没看几眼，稍稍开了点缝的窗外传来风声，枝头树叶被吹动，飒飒地响。孟悠朝外看，不由瞥见斜方向江家的院子。

　　隔壁静悄悄，江敬逍不知道在哪逍遥。

　　想到他，孟悠叹了口气。这人十天半个月难得回家一趟，她来魏家这么久，到现在都没在餐桌上见过他。

　　魏显荣和江明多年同事又是好友，夫妻俩都很疼江敬逍。就像邱虹，嘴上无所谓，可每每说起江敬逍不愿意来家吃饭，语气里的落寞掩都掩不住。
　　尤其她说一次就自责一次，到头来不怪别的，总怪起自己的厨艺。孟悠都替她难受。

　　——哎。
　　得加把劲和江敬逍套近乎，她说话他都不爱听，这怎么能劝得动。

　　思及至此，孟悠立刻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联络感情。

　　【你在哪？】

　　发完感觉过于直接，她想了想，补上一句。

　　【楚恒快过生日了，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

　　林桉一群人正在街头篮球场上打得热火朝天。时间尚早，没人来solo，他们便分了两边，自己人打着玩儿。

　　江敬逍进球最多，一连得了十几分。中途休息，他下场喝水，顺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收到孟悠的短信。
　　上来先问他在哪，紧接着下一句却问楚恒喜欢什么。

　　楚恒喜欢什么？
　　问楚恒自己不就得了。

　　江敬逍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视线落到对话上方，给她发的那个句号压根没有得到回复，其下就是她这条消息，中间间隔许久。
　　沉默半天，他冷淡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楚恒平时除了篮球，还有没有别的爱好啊？】

　　被问及的当事人正在场上挥洒汗水，江敬逍却连一丁点叫他过来问一下的想法都没有，直接了当地回复：【不清楚。】

　　——【你觉得我是送楚恒一个新的篮球好，还是送游戏皮肤好？】

　　顿了顿，他莫名将键盘摁得有些重：【随便你。】

　　——【可是皮肤挑哪个好呢？你知不知道楚恒最想要哪个？】

　　“……”
　　江敬逍眉头一蹙，这次多回了几个字：【不知道，别再问我。】

　　孟悠半分钟没有再发消息，江敬逍以为她终于消停，正要放下手机，她却直接打来电话。

　　林桉恰好下场，见他盯着来电显示不动，奇怪：“谁的电话？”
　　江敬逍没答，足足十几秒，这才慢腾腾接听。

　　“楚恒……”

　　“闭嘴。”江敬逍忍不住打断。

　　楚恒楚恒楚恒。
　　又是楚恒。

　　这手机他拿错了，应该是楚恒的是不是？

　　孟悠默了默，放轻声音：“你在忙吗？”
　　“不在。”江敬逍不耐烦，“有事就说，别再提楚恒两个字。”

　　孟悠咳了声，避开名字：“他不是快过生日了吗，我和他不太熟，不知道该送什么，所以想问问你……”
　　话锋一转，突然就发出邀请：“不然这样，你帮我参谋一下好不好？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礼品店挑挑看？”

　　江敬逍：“……”
　　江敬逍皱眉：“我为什么要帮你参谋？”

　　“我请你吃饭！挑完我请你吃饭做回礼，行不行？”

　　江敬逍瞥了一眼场上的楚恒，莫名觉得他跑起来十分碍眼，当下语气就生硬了几分：“没空。别再拿楚恒过生日的事烦我，问礼物找别人，就这样。”
　　言毕挂断电话。

　　屏幕跳回主界面，他看了几眼，沉着脸收起手机。

　　林桉在旁喝了口水：“井蓝？”
　　江敬逍：“孟悠。”
　　“孟悠？”林桉脸上奇怪，“她为楚恒生日的事找你？”
　　江敬逍没言语，默认。

　　林桉笑起来，不停啧声。
　　江敬逍斜他一眼：“有病？”

　　“你是不是傻？”林桉把水放下，“孟悠和楚恒平时连话都很少说，井蓝为楚恒挑礼物发愁还正常，孟悠问这个？别逗。她这根本就是在拿问礼物当借口，其实就想跟你增加相处机会！”

　　林桉一脸你这都不懂的表情，教育他：“孟悠天天对你嘘寒问暖，牛奶送了多少次？喜欢你难免会有点小心思，这还看不明白？”

　　喜欢？
　　江敬逍皱了皱眉。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孟悠做这些，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秋风忽然不够凉爽，太阳落在身上，不知怎的教人有些烦。江敬逍拧起眉，隐约有些许说不清的燥意。

　　林桉兀自不觉，旋上矿泉水瓶盖，用胳膊肘碰碰江敬逍：“说真的，她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还这么喜欢你，你不考虑一下？”

　　“……”

　　江敬逍唇瓣轻抿，再听不下去，提步走向球场，冷冷扔下一句：
　　“——她喜欢个屁。”

　　林桉懵逼：？
　　好好的，突然火气这么大？？

　　-

　　本来聊着聊着，灵机一动，想把江敬逍约出去当参谋，买礼物是小，完事一块吃个饭什么的，说不定能稍微搞好一下关系。
　　可惜没能成功，不过不要紧。

　　孟悠转头便把这个小插曲忘了。

　　隔天周日，邱虹下午出门前特意嘱咐：“我晚上要加班，可能会很晚回来，你晚点把饭菜热一热吃，早点休息。”
　　孟悠说好。

　　一下午，复习、午睡、看书，清闲悠哉地度过。没出门，身上的卡通睡裙干脆也没换下，就着穿了一天。

　　晚上九点多隔壁传来动静，灯亮了几盏。
　　孟悠猜是江敬逍回来，裹了件外套就过去找他。

　　院门和正门都没关，孟悠轻喊：“江敬逍？”
　　她趿着拖鞋，推开门。

　　客厅里开着电视，江敬逍似在看似没在看，光着脚坐在茶几和沙发中间，底下是巨大的地毯。闻声，扭头朝她看来。
　　孟悠站在玄关处，抬手和他打招呼：“嗨！”

　　灯下的江敬逍眉眼淡淡，语气也淡：“你来干什么？”
　　她从口袋里一掏：“来给你送水果！”
　　两手从左右各拿出一个苹果。

　　江敬逍：“……”

　　早先刚打交道都不怕他，现在接触过这么多次就更不怕。
　　孟悠脱了鞋径自进屋，往茶几旁一蹲，顺手拿起玻璃下的水果刀，一边问：“你吃饭了没？”
　　江敬逍没说话。
　　她也不在意，动手削苹果，温声说：“没吃的话，我那边厨房还有菜，要不帮你热一热？”

　　江敬逍支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定定看着她。

　　孟悠的皮肤很白，脸颊、脖颈、手指，露在外的每一处都白得要命，即使身处这明亮的澄黄光线下仍然不改分毫。
　　那握着苹果的十指纤细，挺巧鼻梁和鼻尖弧度刚好，垂下眼来，浓密匀长的睫毛在眼底微微投下阴影。

　　她削苹果的动作和人一样秀气，一点一点，皮削得极薄，盯着刀专注细致的眼神，显得电视机背景音略微嘈杂。

　　江明和秦宝璐离婚之后，大多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
　　很久没有另外的人出现。

　　而孟悠来过这里两次。
　　一次给他送笔记本，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她的学习心得。
　　现在蹲在这里削苹果，一刀一刀，细致温柔地削给他吃。

　　她身上那件睡衣幼稚得有点好笑，大概是要睡下，听见他的动静，披了件外套就急吼吼跑来见他。

　　脑海里忽然响起昨天林桉在球场边说的那些话。
　　喜欢他？

　　——不。她不是。

　　心里有数地回答了自己，可江敬逍的喉咙还是紧了一刹。
　　他看着孟悠的脸，目光一寸一寸落在她脸上，鬼使神差地，冷不丁开口：“孟悠。”

　　她抬眸，嗯了声。
　　那双眼睛，清澈，纯净，毫无防备，毫无保留。

　　江敬逍觉得有一股不顺畅的气卡在胸口，带着一点故作糊涂问：“你天天这样找我，到底为什么？”

　　孟悠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个问题。数秒后回过神，她低下头继续削苹果，没有正面回答：“一起进步一起学习嘛……”

　　“……”

　　她眼里没有别的情绪，只是低眉顺眼，温和宽容，尽可能地对他好。

　　江敬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多余。

　　又不是不知道。
　　早就知道了不是？

　　她感激伸出援手的魏显荣，更感激救她的江明，所以铆足了劲往他身边凑。
　　送笔记本，送牛奶，要他做题，对他好，试图把他拉回正道……诸如此类种种。

　　全是因为感激和愧疚。
　　她做的所有的一切，反正都不是为他。

　　胸口那股气卡着，彻底下不去。
　　江敬逍深深呼吸，许久，一字一顿说：“江明是江明，我是我。人已经死了，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他语气不太好，带着点冷硬和针对，孟悠顿了一下，长长的苹果皮不留神被削断。她连忙把皮扔进垃圾桶，又重新起头将最后两圈削完。

　　孟悠抽了张纸垫在茶几上，把削完的苹果放下，瞥一眼江敬逍，看出他有点不对劲，心里叹气。
　　半晌，她说：“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先回去了。早点休息。”

　　她起身出去，门被轻轻带上，再然后，外头院门响过，随即静下来。

　　电视机的声音让客厅显得更加安静。
　　空气里有一丝丝孟悠留下的香味，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江敬逍闻着，烦躁得越发莫名其妙，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空荡荡屋子里不停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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