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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之后10
走出回忆的那一刻，北洛感到了双重的头疼。
一是为回忆的内容，二是为回忆主人此时的状态。
虽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也无意多想，但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许是这个原因，所有人都无心交谈，只匆匆前往下一个彩灯处。早点收集所有的碎片，也能早点结束这一切。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进入了下一段回忆。
那是如采离开天鹿城的第五年。她与岑青岩已经去过许多地方，试过许多办法，可是在找药方面却没什么进展。人间早已不是神魔的人间，亦不是仙妖的人间，神秘如云雾般退散，却也带走了她所期盼的奇迹。
又一次希望落空，如采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四年奔波不如一年收获，她无法不认为自己走错了方向。在这过一日少一日的紧要关头，做的全都是无用功！
可人间本就是她最后的选择，如果连这里也找不到解决办法，她要怎么去救玄戈？她要怎么改变对方必死的命运？！
岑青岩还试图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如采已经不想听了：
“我送你回去吧。”
“……”
一堆“失败是成功之母”“没有永久的失败只有暂时的失败”的鸡汤卡在嘴边，岑青岩差点被自己呛到。谁知道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伤心、失望、愤怒，他都可以理解。可对方现在这样……像是已经麻木？
“回去、是该回去。”岑青岩干笑道，语气不免带上几分小心，生怕惹到对方。“那我们这就走吧？”
如采却道：“是你，不是我们。”
岑青岩一愣。
“我送你回鄢陵。”
岑青岩下意识道：“可是缨缨的生日在三个月后……”
他们现在就要回鄢陵吗？
因为被扔到半空的记忆过于深刻，散伙的想法在他与老乡达成协议后就从他的脑子里彻底删除，以致于没能第一时间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了，”如采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不必再跟着我。”
“……啊？”
岑青岩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真的假的？
虽说自由是个好东西，过去上千个日夜，他都在等恢复自由的那一天；但是真的被人说“你免费了”，岑青岩的心情有些复杂。在他的预想中，他们应该是在找齐草药的某天分道扬镳，在剧情开始的时候再度相逢；当然，这个分开的过程也可能视情况而取消，如果时间比较紧，他直接跟对方回天鹿城，说不定还能提前见到女神。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现实却是对方撂摊子不干了。眼见项目凉凉，任谁都不愿意自己的付出白费，岑青岩忍不住质问对方：
“你不救玄戈了吗？”
怎么可能？如采在心里回答。她来人间的目的就是对方。
可是……“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救？”
——在经历无数次相同的失败之后。
这不是她第一次失败，也不是最后一次失败，但对如采来说，却是最为深刻的一次失败。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绝对改变不了剧情，只要她还按照以往的逻辑行事，只要行动的人还是她，她就绝对救不了重要的人。
未来一片漆黑，她看不到任何转机，看不到一丝希望。
“其实你也清楚，像我们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根本不可能在十年内找到救命的药。”如采冷漠道，“既然如此，我们还忙活什么？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或许这就是命运，只要按照一定的规律行事，就会得到一定的结果。在这个意义上，命运是不可改变的，谁也无法破坏天理运行的过程；但这不代表结果无法改变，只要改变他们的所作所为。正如某人那句经典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哈，说的多么轻巧！实际又是多么困难！
在找不到其他路径的情况下，这和说“命运无法改变”有什么区别？！
如采讥讽地笑了。
但是……emm……你这是标准的flag啊？
岑青岩心想：那种因为重大挫折而消沉的前辈一样的角色，往往会在主角面前说一些自暴自弃的话，什么“你绝对不会成功”“没有人能摆脱命运”之类的，然后被主角狠狠打脸。事实证明，逼格再高，在主角面前说这种话只会颜面扫地。
土著不知道就算了，但是老乡你，不应该不知道这种经典套路啊？？
脑内这么想，嘴上并不敢真的这么说。岑青岩继续老套地安慰道：“那什么，一时的失败说明不了什么。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我说这些，可是因为一时的情绪就这么放弃，肯定也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不必再说了。”如采打断对方，“这不是什么‘一时的失败’，更不是什么‘一时的情绪’……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
“无论你怎么说，事实就是，我谁都救不了，救不了玄戈，救不了兄长；即使不择手段改变剧情，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衣死在我的面前——我谁都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你非要我承认这一点才满意吗？！！”
面对辟邪的突然爆发，岑青岩顿时噤若寒蝉。
他可想不到自己打开的会是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不说，还把矛头指向了他。
天可怜见，他可没想惹人发火……他真不知道对方反应会这么激烈啊……
一方紧张得不敢说话，一方发泄后不愿吱声，现场忽然安静下来。一时间耳边只能听到两人呼吸的微弱声音，这让岑青岩如坐针毡。他不由为造成这一局面的自己感到内疚，但同时，他也感到些许委屈。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这事也不能怪他啊？
而且冷静下来，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发现，对方的话里有着决定性的矛盾——
“……谢衣没死啊？”
岑青岩有些诧异地问，声音放的非常小。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如采没有第一时间吱声，愣了一会儿才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岑青岩：“那个，我刚才说，谢衣没死……”
如采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有点理解不了对方说的话。
“什么叫……谢衣没死？”
岑青岩挠了挠头，有点不确定地说：
“呃……就是，谢衣没死……的意思？”
回忆到此为止。北洛不禁腹诽：所以他没记错，谢衣并未像如采梦里那样死去。
之前他就想吐槽这一点，但当时的气氛并不合适……而现在也不需要他说了。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因为在下一段回忆中，如采和岑青岩两个人已经去到一座幽暗静谧的墓园。根据当事人的认知，他们来的地方是神女墓，位于巫山水下，被神农亲自封印。相比千年以前，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弥散着奇异的灵力，依旧生长着美丽的花草。
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伫立着一位女子的幻影，背朝他们，看不到脸。
“那是……忆念幻城……”
通过对方的装束，如采认出，那是千年以前的自己。
出人意料地，神女墓记住了她的身影，也记住了过去她的行动。不过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些幻影，而是为了可以回溯记忆的三世镜。
自从得知谢衣生还一事，如采意识到，自己必须搞清楚前世发生了什么。这不光是为了解答长久以来的疑惑，也是为了找到改变剧情的办法。在两个穿越者的认知里，谢衣是唯一一个摆脱游戏里的结局，改变了命运的人。而她的前世就是唯一的线索。
其实岑知世已经猜到她前世的身份了吧，如采心想。虽然对方并未问过，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穿越者？已知五月是穿越者，而她和谢衣又有瓜葛，真相并不难猜。
而且……那么多嘴的一个家伙，会安安静静地跟来，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
跟随过去的自己来到墓园深处，如采看到高台之上藏有三世镜的浮雕石，也看到旁边的幻影。依旧是忆念幻城，这回的人数却增加不少：带着偃甲盒的偃师，手持长枪的天罡，身披碧萝的软妹，以及穿着皮草的搂腰怪……古剑二的主角团凑齐了。此外，还有三人跟他们一起……
就在如采眯着眼辨认的时候，幻影说话了。
“别过去！”疑似谢衣的幻影说道，“你也听到剑灵前辈所说，贸然触碰三世镜，只会迷失于往世记忆，再也不能确认自己是谁……别过去。”
前世的她顿了顿，转身面朝对方。
“与其教训我，不如先看好阿阮姑娘。若非我挡了她的路，此刻站在这里的，应该就是迫切想要搞清剑心下落的她了吧。”
“诶，是这样吗？！”乐无异连忙看向被点名的阿阮，“仙女妹妹，你不会——？”
“我……”阿阮缩了缩头，“我只是想找到剑心，帮大家的忙……”
“那也太乱来了。”闻人羽不赞同地摇头，“又不是别无选择，干嘛这么冒险？”
“就是。”乐无异附和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是会担心死的。”
“……对不起……”阿阮低下了头。
见状，站在三世镜旁的她笑了。
“其实昭明剑心在哪个地方，阿阮姑娘是怎么个来历，我都大概知道。阿阮，你确实不必如此冒险……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此言当真？！”夏夷则率先开口，“五月前辈，你知道阿阮的来历？”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她没有说话。
阿阮向前一步，把夷则挡在身后：“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剑心在哪里，以及我究竟是谁……是剑心，巫山神女，还是像谢衣哥哥说的，我其实……不是巫山神女……”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到一旁慢慢说。”
瞥了一眼忽然插话的谢衣，她收起了面上的笑意。
“谢衣，你在担心什么？”
“……”
“担心我触碰三世镜？担心我迷失在过往的记忆里？还是担心我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失去理智，袭击你们……”
“总之，你先过来。”谢衣隐忍道。
“……可是我不想过去呢。”她漠然回道，“而且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有和你一样的想法，都要去做所谓‘正确的事’……对你不了解的人提建议，不过是自大罢了。
“你希望我远离三世镜，是为我好，因为正常人承受不了超出自身的记忆。可是谢衣，如果一个人拥有所有的记忆，记得她的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甚至，她还知道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你说，三世镜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呢？”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前世的自己单手按到浮雕之上。
片刻后，她歪头看向谢衣。
“看来，什么事都没有呢。”
“……呼，虚惊一场！”乐无异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没心没肺地说：“这么说，触碰那个大石头，什么也不会发生？”
“笨蛋！”闻人羽低声斥责，“你没听到她说，她——”
拥有所有的记忆？！
可是这和她已有的知识冲突，正常人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的上辈子、上上辈子，又怎么可能知道未来的事？！！
二人吵闹间，谢衣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所以过去你说，只要转世就可以去到下界……原来是这个意思。”
“是啊，”她点了点头，“如果那时候的我死了，说不定此刻我们就能在下界再见……你说，对于一个永生永世都保有记忆的人来说，生命真的重要吗？死亡不过是眨一下眼的事情，不过是短暂的疼痛后换一具躯体……如果那时候的你就知道这些，你还会希望我活下来吗？”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谢衣闭上了眼。
“所以即使知道，你还是要我活下来。”她挑眉，看着对方默认，突然变了脸色。“可是你知道吗谢衣，对我来说，自我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决定不了生死，改变不了命运，唯一能够保留的只有自我——而我本应继续保留下去！
“如果不是你让我活下来！！谢衣，如果不是你让我活下来——我本应还是那个‘我’才对！！！”
面对她几近癫狂的控诉，谢衣一语不发。
一旁的乐无异看不下去了：“喂，照你的意思，让你去死才对了？可你自己不还是想让师父活下来。要我说，这不关师父的事吧，就算你的情况和所有人不一样，想死还不容易——”
“无异！”闻人羽呵斥。
“……无异，别说了。”谢衣疲惫地说。
乐无异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
“想死还不容易？”她轻声重复对方说过的话，“是啊，死比活容易多了……你说得对，你说的没错。我就应该在那个时候割腕自杀，或者在沈夜杀我的时候乖乖听话，干干净净地死掉，这样，我也能在下辈子清清白白地活……就像以前一样，就像过去那么多年一样……
“可是，太迟了……在你师父发现我的时候，我的手上已经沾上无数人的鲜血……在我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我——！”
话说一半，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如采？”见对方颤抖着靠在石头上，把嘴捂得紧紧的，谢衣发觉不对，连忙上前。“如采，松手！听得到我说话吗？！”
“……呜……呜，咕！”
“怎、怎么吐血了！不会是被我气的吧？！”
“你少说几句！阮妹妹，快过来！！”
一团混乱之中，所有的幻影都消失了。只留下围观许久的一人一妖。
“……所以前世的你，其实是叫‘如采’吗？”
“嗯。”
“啊……这样。”
岑青岩挠了挠头。
说真的，在这种场合得知对方死都不愿意告诉他的名字——虽然只是前世的名字，还是让人有些尴尬。尤其在看过刚才的幻境后，他也能理解对方不想说的理由。每个人都有不愿告人的隐私，如果名字和隐私紧密关联，那么名字自然也就成了隐私的一部分。
虽然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但是……emm……他都已经看到了……
还是先不要提这件事了。
“那我站远点，在旁边等你恢复记忆？”
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岑青岩一边寻找空地，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不过‘如采’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好像，我记得，那个跟缙云告白的妹子就叫如采？”
“是的。”
“那还真是巧了，你俩一个名字……”
等等，岑青岩突然想起刚才听到的秘闻，眼前这位老乡曾跟谢衣说，自己拥有每一世的记忆，他马上联想到许多事情，想到自己刚刚穿越时的事情，想到萧珂兄从未露面的男友——
“我说，你不会就是那个，跟缙云告白的妹子……吧？”
在他颤颤巍巍的发问中，如采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到刻有神女事迹的浮雕之上，摒弃了身后的所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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