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又跑路

　　即使元安拼了命地赶来，也还是没赶上第二场试验。

　　“可惜啊，好容易得了贵人的青眼，最后还是没福气享用呢。”遗憾地表示不可能让他再来一次，那看守登云梯的弟子连掩饰也不加掩饰，便当着元安的面，与旁边的同门说了起来。

　　瘦瘦小小的少年，藏在袖袍之中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拳头。他并不在意那带着嘲讽的闲言碎语，也不在意其他围观的少年或是得意或是怜悯的眼神，他知道无论是这外门的弟子们还是那自以为施舍着自己的同情心的同门们都无法改变自己这个困境。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难得地，从来都没有依赖过别人，恳求过别人，现在也不过十二岁的少年抬起头朝登云台看去。

　　他是想要寻找昨日轻言安慰，将他从绝境中拯救出来的师父的。但是第一眼，他还是看到了端坐在掌门身边，单手支着下颌，似乎有些无聊的金玉真人。

　　脑海中闪过赖榕在他耳边说过的话，他仍旧认为大师兄的话过于片面，并且隐约有些挑拨之意。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功夫去计较这许多。

　　“师父……”元安动了动嘴唇，喊了一声。

　　这无异于当众示弱，对元安来说其实极为痛苦。他之前那番话当然不错，若是真的被灌下了销灵丹，绝了修仙之路，那么孤注一掷，他也要另寻他路。但是他既然有这个机会踏入大衍宗，修习更好的功法，更快地拥有报仇的实力，他并不想错过。

　　况且……元安抿抿嘴，想到幼时曾经被父亲抱在腿上，慈眉善目地启蒙幼学的场景。如师如父，只是向师父恳请一下，也是允许的吧？

　　骆学明当然听到了元安对他喊的这声师父，而他第一眼却并未施舍给可怜巴巴的“小徒弟”，而是在第一时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赫连鈺。

　　不知何时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个灵果，正准备美滋滋地啃上一口的赫连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的眼神，立刻把蜜灵果往怀里一收，警惕地看着他护食道：“没你的份儿的！”

　　骆学明磨牙。

　　这人怎么就这么气人！不过一个蜜灵果，都是女修们才喜欢吃的好吗，他才不稀罕呢！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骆学明这才有功夫开始自己的话题，指着场上孤零零的元安便与赫连鈺说道：“我这小徒也确实可怜，我倒是有心怜惜，只可惜我羲和峰唯一一次的‘特权’已经用掉了，金玉真人倒是与我这小徒有缘，我如今腆着脸向真人求一求，可否将那特权……”

　　“当然不可以。”没等他说完，赫连鈺便如此回绝道。

　　他拒绝地很快，像是在拒绝一杯茶、一朵花一样轻描淡写。完全看不出他昨日对于元安的那份兴趣。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又被赫连鈺不照理出牌给搅和了，骆学明心下也有些恼火。这所谓的特权，其实不止如同表明意味那样，是大衍宗给的特权。那是一块只属于本峰的令牌，铭刻着这一峰历代峰主的心得体会。骆学明对于归一峰的功法垂涎已久，之前指使执法堂试图将归一峰归于自己名下，为得就是这份心得，这份进阶的机会！

　　若是旁人，骆学明自然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要。但是骆学明却了解归一峰，归一峰的功法特殊，是为单传之法，对修行之人的要求条件极为苛刻。上一任的易峰主等了三百多年才等来一个赫连鈺，赫连鈺若是不看重元安，不想尽办法抓住元安的心，卖个好之类的，难道还要像易峰主那样不定再等几百年？

　　他想得倒是美，也想用元安掣肘住赫连鈺，乃至一整个归一峰。然而赫连鈺从来就是个不按理出牌的家伙。

　　换而言之，任性极了的赫连鈺现在只想安静地吃果果，不想理他。

　　元安的眼神越发暗淡，然而越是这样的时候，他却越是挺直了脊梁。说不清此刻的感受，但是真的有种酣然一梦，一下子就醒了的感觉。他曾经还怀有的一丝天真，还怀有的对赫连鈺所有莫名的感情…好的、坏的，都烟消云散。

　　他并不怪赫连鈺这样的回绝，因为这是应该的。对于回绝了自己，再不是自己看中的徒弟的金玉真人来说，这样珍贵的东西当然要留给以后的继承人。

　　换成是他，说不得也会这样。他只是做出了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只是他一直在心中隐隐得意的金玉真人的另眼相看、隐隐留存过的对他的憧憬，在如今的场面之上，终于啪地一声破掉。

　　现实教会他，做人要脚踏实地，并不能靠白日做梦。

　　就连掌门真人都暗自戳了戳赫连鈺的胳膊，他当然看得清骆学明的心思，也比骆学明知晓得多多了。就算赫连鈺将特权牌拿出来，骆学明这如意算盘也要打空。只有掌门和历代归一峰主才知道，那令牌上的心得体会从来就只有一句话——

　　【自己想去！】

　　就是这么直白。将归一峰从不收无用平庸之才的方针贯彻得那叫一个漂亮。

　　那本就是无用的令牌。拿出了还能让元安心怀感激，最起码留下个好印象，也好往自己的归一峰拐带啊！每天都为师弟操碎了心的掌门师兄这么想着，戳起赫连鈺的力道更厉害了几分。

　　赫连鈺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面上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但是暗地里却拼命戳戳戳的掌门师兄，想了想，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样东西。

　　“喏，师兄给你。”一个粉粉嫩嫩的蜜灵果送到掌门真人那一点都不粉粉嫩嫩的脸跟前，赫连钰有些不舍地说道：“就是掌门师兄我才舍得给你吃的哦。不过我存的蜜灵果也不多了，师兄记得省着点吃啊。唉，要是早知道师兄也嘴馋这些东西，我便在灵药田里多种上一些了。”

　　论！那个每天都要被师弟气得死去活来三百下的苦命师兄！

　　掌门真人已经不想再管他，抓住蜜灵果往他嘴里就是一塞，随后便飞快地恢复了平日的老成持重。

　　目睹一切的众人：……掌门真人…您的形象……崩了啊崩了！

　　赫连鈺不吃鱼饵，骆学明生气也没有办法，毕竟还有掌门在这儿护着，他本身也是一峰之主，不好强取豪夺。骆学明看了一眼元安，嘴角含笑，眼底却分外凉薄。

　　他说：“既然如此，那元安你就随我站在一边吧。虽然你时运不济，不能成为我的真传弟子，不过为师也不会对你懈怠一点一丝，你可做好了准备？”

　　元安使劲儿点头，再不去看风姿绰约的金玉真人，只一心看着眼前抚须微笑的师父，心中满是感激。

　　偏偏这时，赫连鈺啃完一个蜜灵果，又说了话：“不是还有那生死擂台赛么？小鬼可有胆子去试上一试？”

　　此言一出，不提掌门真人，就连骆学明这对元安一点都不关系的“好师父”都微微变了神色。

　　前面有提到，这收徒大会的三项考验是成为内门“真”传弟子的必要条件。除了如同赫连鈺那般妖孽到必须要开个后门，来个“三合一”试验让他过了这个过场之外，还有一种被所有人默契地忽略的方法，也可以达到“开绿灯”的效果。

　　这便是生死擂台赛。

　　内门群山深处，曾有妖兽饲养。选取那相当于人类修士练气三层的水准，放入擂台之中，与接受生死擂台赛的弟子一起搏斗，直至一方死亡，方可停止。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这参与大会试炼的少年们，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得甚至还有六七岁的，不说修为多高了，有几个能做到引气入体的，已经可以当得起一句少年英才了。

　　练气三层的妖兽，恐怕一爪子下去，这元安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台上，掌门真人严肃着一张脸，极力与元安说着这生死擂台赛的危险。台下，人群窃窃私语，不敢去看金玉真人，目光便只在当事人元安的身上逡巡打转儿，流露出深切的同情。

　　“唉，金玉真人自己是天才，便以为这世上都是如同他一般可以在七岁引气入体、十二岁筑基成功的天才么？我看着元安，肯定不会答应的。”一人笃定地说道。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练气三层啊！识相一点吧！以凡胎□□去对抗练气三层，还是不通人性、生性暴虐的妖兽。找死呢吧！”

　　大多便是这样的看法，就算是之前与元安说过几句话的尉迟崇三，担忧地看着台上，虽觉得元安并非这般会妥协、“识相”，但是面对这样十死无生的擂台赛，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答应的吧？

　　毕竟，命没有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同意。”

　　平地一声响，惊得窃窃私语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惊奇的、怜悯的、打量的、恶意的目光在他身上不断扫视，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在看什么神奇的妖兽一般。

　　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元安神色如常。褪去了那一丝软弱与期待，他挺直了脊背，既没有去看名义上的师父骆学明，也没有去看曾经憧憬崇拜过的赫连鈺。他朝西南方望了一眼，那里是他曾经的家的方向。

　　他会活着。

　　他也得活着。

　　留一口气，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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