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们总想对我修罗场

　　这是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江月还自知无情道并未修至大成，否则也不会卡在飞升前的瓶颈数百年不能突破，他偶尔会因徒弟不听话而生气，因徒弟身世悲惨而心生怜悯，或因他们撒娇讨好而心软，说不出拒绝的话。

　　却从没体验过，何为心疼。

　　他回想起关于楚近楼的种种，两百年前的影像渐渐和面前的青年重叠起来，这条张牙舞爪的小龙安静坐着时，竟显得乖顺又可怜。

　　极淡的酸涩感在心头化开，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舒服，心口有些压抑，指尖再次触上对方的龙角，一路下滑，最终停在他颊边，低声开口：“终有一日，为师会让龙族在天地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再不受任何伤害，不受任何觊觎，随心所欲地活着。”

　　楚近楼身体一顿，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来。
　　不仅惊诧于江月还的这番话，还惊诧于对方伸手触碰了他的脸颊。

　　师尊微凉的指尖摩擦着他的皮肤，他视线向下扫去，落在对方手腕上，那白皙的手腕内侧有几个浅浅的痕迹，是他两百年前留下的咬痕。

　　那齿痕很小，是幼龙的齿痕，只有三个，因为不对称，所以格外好认。

　　这像是什么独属于他的印记，每每看到它，他都觉得师尊一定是属于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他来得比他们都要早，只有他能给师尊留下记号，师尊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楚近楼的目光几乎有些灼热，江月还收回了手，将话题拉回正轨：“想戴的话就戴着吧，等有机会，为师给你换个新的。”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楚近楼主动回到幽潭洞——他服用了清尘师叔给的两颗妖丹，需要将它们炼化吸收，灵气和水气都非常充沛的幽潭洞自然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江月还不知这个中关节，只因小龙终于肯潜心修炼而欣慰，索性将幽潭洞直接划给了他，供他随意使用。

　　小龙忙着炼化妖丹，自然没时间去和萧易苏阳他们争宠，三个徒弟难得相安无事了一阵，小羊羔跟着清尘学习医术，江月还便多关照了一番萧易。

　　萧易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两个月的时间，真做到了对于水和火的精准掌控，修为也提高了一节，从炼气迈入筑基。

　　实际上江月还的要求并不难做到，只是鲜少有人会去做，毕竟在正常人看来，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将术法的精度控制在毫厘之间，还不如直接提高术法的威力，威力上去了才能自保，才能在修真界占据一席之地。

　　没有人愿意永远当个弱者。
　　这也是为什么炼器师永远稀少的原因。

　　这日，江月还觉得时机成熟，便带着二徒弟参观了一番浮光派的锻冶台，并把他放在这里，让派内仅有的两位炼器师教他。

　　结果才过了三天，两位炼器师就来找他哭诉，说萧易这孩子他们实在是带不了了，他天分太高，学得太快，根本不用他们教，一眼就能看出煅烧的最佳温度、淬火的最佳时间，加上身负金水火三灵根，炼制灵器这种事简直是信手拈来，三天就学完了他们三十年才掌握的东西，炼出的灵器甚至比他们质量还高。

　　江月还惨遭“退货”，不得已把徒弟领回来，送那两位深受打击的炼器师回去，斟酌半天，才道：“这三天的学习，你有什么感想？”

　　“效率太低了，”萧易好像已经憋了很久，被师尊问起，才有机会吐露心声，“浮光派总共有三千八百六十八名内门弟子，按照现在的灵器质量，基本每三年就要更换一次，然而派内炼器师只有两位，大致算下来，他们每人需要一天炼制出两把灵器才能供得上全门派的消耗，而一把凡品质量的灵剑，至少也要一天才能炼制成功，这根本是供不应求的。”

　　江月还指尖点着茶盏边缘：“那依你的意思？”

　　“师尊，”萧易忽然将身体前倾，双手撑住桌面，“弟子设想，是不是可以制造出这样一种机械，用以代替手工锻冶，毕竟机器可以不眠不休，人却不能。只要进行好设定，机器就会自动进行淬炼、锻打，将精度控制在最高，因为失误而出现废品的概率也会大大降低。”

　　江月还抬眼看他，眼中透出些许赞赏——他这徒弟在炼器方面果然是个天才，仅仅入门三天，就已经想得这么超前，甚至和曾经千机阁的发展方向不谋而合。

　　他放下茶盏，点头道：“如果我告诉你，早在两千年前，千机阁就已经实现了这样的技术呢？”

　　“什么？”萧易一愣，好像有些不能理解，“既然早已经实现了，为什么不拿来用？”

　　江月还轻轻叹气：“因为这项技术已经随着千机阁的覆灭而失传。”

　　他忽然将目光放得很远，似乎随着记忆回到若干年前：“当时很多人嫉妒千机阁拥有这样的技术，觉得只要将这台万能的灵器锻冶机器抢过来，从此以后就能实现自给自足，再不需要花费高昂的价格向千机阁购买灵器。”
　　“于是，趁着某一次我闭关之时，几个门派联合起来，对千机阁发动了一次绞杀，你也知道，炼器师的修为一般都不会很高，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数个门派的联合进攻。”

　　萧易听着，忍不住攥起拳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最终，不肯妥协的千机阁惨遭血洗，阁主看着他的门人一个个倒下，悲痛欲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直接拉动自毁机关，将整座千机阁，连同那些攻入派内的修士们一起，全部炸成了一片平地。”

　　他说着，指尖抵在额头上，似是有些不愿回忆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千年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阁主自戕，千机阁覆灭，最终只有一台机器被抢了出来，少量出逃的炼器师被那些门派吸收，他们之中有人会使用这台机器，却无人能够维修。”
　　“终于，在昼夜不停地运作了六个月之后，这台机器彻底损坏，那些门派付出高昂代价抢夺来的唯一成果，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他略合着眼，声音愈发低下去：“当时阁主有向浮光派传信求救，浮光派也派出了一千名弟子前去支援，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们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如果我在就好了，”江月还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可是没有如果，三年后我出关时，只从弟子手中拿到一封染着血的求救传书。”

　　“师尊……”萧易听着他的声音，能够感觉到他的自责，他心里很是难过，眼眶几乎有些潮湿，“这不是师尊的错，是他们……是他们故意选在师尊闭关的时候……”

　　“我知道，”江月还重新抬起头来，眸中那一抹倦色已然退去，仍旧是平静且理智的，“虽然千机阁已经不在，所有的技术也已失传，但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从零开始——阁主想方设法给我留了一些东西，你且随我来。”

　　他站起身，领着萧易去了藏书楼。

　　这地方萧易最近经常光顾，藏书楼非常大，里面藏有上万本书，浮光派所有的仙道典籍都在这里。
　　一楼大厅的正中央，有一个“书籍检索装置”，像一根透明柱子，内中中空，只要对着它说出书名，或书名中的关键词，书架上对应的位置就会亮起光点，方便查阅。

　　只不过这装置似乎用了不少年头，已经不太灵敏了，每次都得冲它大声喊，才能有反应。

　　此时此刻，萧易再次站在这装置面前，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微微睁大了眼：“这……这该不会就是千机阁的东西吧？”

　　江月还点头。

　　这是阁主林恙赠与浮光派的，自从他离世，这东西便再无人维护，兴许再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彻底罢工了。

　　江月还走到一处不太起眼的房间门口，将手掌贴在门上，一道封印结界便从虚空中浮现出来，徐徐解开。

　　“进来吧，”江月还推开门，“以后这里将向你开放，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供你取用。”

　　萧易跟着他进屋，发现这间密室还不小，里面也有一台“书籍检索装置”，比外面那台小很多，也新很多。

　　除此以外，便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书架上是一卷一卷的羊皮纸，他随手拿下一卷，展开来，不禁睁大双眼：“这是……”

　　江月还关上门：“千机阁所有存留下来的图纸、典籍，都在这里了，不过有一部分在爆炸中遭受波及，有些缺损，能不能根据这些图纸还原出你想要的东西，看你自己的悟性。”

　　他看着这一屋子的图纸，眼前就浮现出那位已故的千机阁阁主，林恙的音容笑貌。染血的传书仿佛还在眼前，他犹记得那封书信的最后一句：
　　“若千机阁难逃此劫，我宁愿与他们玉石俱焚，我派毕生心血不该为这些败类窃取，我死无悔，只恨此道再无传承。”

　　江月还几乎能想象到那人写下这封书信时，毅然赴死的决心。他视线落在萧易脸上，看着少年尚显青涩的面容——
　　时至今日，他终于找到了可将此道传承下去的人。

　　千年来扎在他心里的那根刺终于松动了些，他忽然想到什么，从储物空间翻出另一张图纸：“这个，你若有时间，可试着帮为师复原一份。”

　　萧易连忙接过，就见那图纸上赫然注着两字：
　　“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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