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灵

　　叶一浓费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慢慢地挪动手臂，摸向自己腹部的伤口，指尖的触觉告诉自己那里缠着的应该是层层的绷带。这时，一阵疼痛传来，她张开嘴艰难的哼了一声；睡在床旁边椅子里的叶晓璐听到后，忙站起身弯下腰，一脸疲惫但微笑着说道：“你醒啦？”

　　叶一浓强打精神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石生呢？”

　　看到叶晓璐低下头躲开自己的目光，叶一浓只觉得心头一紧，然后喉头涌上一股甜意，差点儿吐出血来；刚想继续追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她当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虽然叶一浓仍感到头部隐隐作痛，但身体多少还是恢复了一些。这次，她看到叶晓璐、侯千铜都围在床前，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淡青色长衫的高龄老人，须发灰白。她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叶晓璐赶忙上前把枕头垫在床头，扶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枕头上。

　　“石生呢？”叶一浓冷冷地问道，这一次她嗓子里似乎舒服了不少。

　　看见叶晓璐低头转过身体，叶一浓便把目光投向侯千铜，对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话”，叶一浓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石生被洞穿了内脏，当场便救不活了。”侯千铜话里带着哭腔。

　　一阵眩晕，叶一浓又一次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叶一浓有力气可以自己坐在床头了。此时床前只有那位须发灰白的老者正坐在椅子里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我姓高，是楚王的御医，太子派我来给你疗伤。”

　　“我要见晓璐，或者千铜。”叶一浓用一只手拿捏着额头，忍着头痛，轻声说道。

　　“姑娘，你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脑部受损，已经卧床五天了。千万不要再情绪激动，不然可能再也无法恢复。”

　　“好，我知道了，我要见叶晓璐。”叶一浓冷冷地再次强调。

　　高御医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门。不多时，侯千铜面带愁容走了进来。

　　这次没等叶一浓开口，侯千铜便面色凝重地说道：“已经过去五天，不能再拖了，今天要给石生下葬。”

　　叶一浓面无表情地说道：“好，我也要参加葬礼。”

　　“你身体……”

　　没等侯千铜说完，叶一浓打断了他再次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要参加葬礼。”

　　最后，侯千铜雇佣了两个轿夫，把叶一浓抬到了葬礼上。

　　人在异乡，也没有那么多亲朋参加，所以仪式很简单。在叶一浓的强烈坚持下，找人打开了棺材。靠太子授权，这些天一直有王家冰窖的的冰块供应，才让石生的面容基本维持了原状。

　　叶一浓费力地走到棺材前，往里只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扭回身来，但她的步履明显变得更加蹒跚。侯千铜赶紧把椅子搬到她面前。叶一浓用手撑着椅子的把手缓缓坐下，然后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中，双肩不住地颤抖，先是抽泣，最后失声痛哭。

　　晚间，高御医给了叶一浓一小瓶药水。告诉她这是祖传的安神药，可以帮助她入睡。不失眠不要使用，每天最多两小口，喝多了很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

　　叶一浓脸挂泪痕，只感觉头部阵阵胀痛，没多想就喝下一小口，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摇醒了她。借着窗外的月光，叶一浓朦朦胧胧看到石生正站在自己床前。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看到的依然是石生本人，正露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没心没肺地微笑着。

　　“不对，你下葬了，今天的葬礼。”叶一浓坐起在床头，紧锁眉头盯着对方喃喃地说道。

　　“哈哈，是吗，那谁站在你的床前？”石生笑着回答。

　　叶一浓表情疑惑地说：“我这一定是在做梦。”

　　“做梦么？那这样，你去翻翻我的包裹，在最底下，有我送你的礼物，一块玉佩；我一直没好意思拿出来。”说到最后，石生颇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

　　“你还学会送礼物了？”叶一浓终于笑了出来。

　　“开玩笑啊，我一直都想着买点啥孝敬十三姨的。”

　　“你说什么呢？”叶一浓挥手便朝对方打去。

　　随着手臂挥动的这一下，叶一浓突然睁开双眼，发觉刚才不过是一场梦，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她低头打量自己，确实是坐在床头的；而刚才的情形又实在太过清晰，一时之间恍如隔世。她抬头看向窗外，只见天色刚刚有些发亮。

　　叶一浓马上下床穿了外衣，然后敲了隔壁侯千铜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睡眼惺忪的侯千铜站在门前疑惑地看着对方，刚想开口询问，叶一浓便抢先问道：“石生的包裹呢？”

　　侯千铜轻声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房间内桌子上一个灰色的布包。

　　叶一浓立刻进了房间，打开包裹，翻找起来。此时，听到声音的叶晓璐也进到房内，与侯千铜对过眼神后，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两人只能疑惑地看着忙碌的叶一浓。

　　“找到了！”叶一浓突然转过身来，左手举着一块圆形的、雕刻着朱雀的小型玉佩，右手伸出食指，指着它说道：“石生说他的包裹里有玉佩，真的有啊。”

　　侯千铜与叶晓璐都把嘴张成了圆形，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后，叶晓璐先张口轻声说道：“姐，他已经下葬了。”

　　“我知道，可是他昨晚托梦给我，说这里有玉佩，这不是么？”叶一浓语速很快，一边比划着一边兴奋地说道：“我不可能梦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对吧？所以他一定是以某种方式存在着，他可是掉进裂隙都能活着回来的人。”

　　看到叶一浓瞪着眼睛一副既疲惫，又兴奋的模样，侯千铜小心翼翼地说：“可能是他以前无意中提起过，你记混了吧？”

　　短暂的停顿后，叶一浓甩下两个字“算了”，然后仿佛懒得跟他俩解释一般，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天，叶一浓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不少，精神也恢复了一些。到了晚上，她又喝下一小口安神药，然后进入梦乡。

　　果然，石生又如期而至。

　　叶一浓微笑着说道：“玉佩我找到了，很漂亮。”沉吟了一下后，她又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到底是死是活？”这一问，她自己仿佛都已经不期望会得到确定的答案。

　　“哈哈，你想我活，我就活。”石生随意地脱口而出，然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继续说道：“咱们出去走走吧，今天月亮特别的亮。”

　　叶一浓点点头，起身下床，在睡衣外又穿了一件外衣，便与石生一起走到客栈外。

　　这夜，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让群星黯然失色，仿佛隐退到了天幕的背面；于是在天幕的这一面，就只剩下月亮自己了，显得幽静、孤寂、祥和。

　　这二人走到街边的一方长凳前缓缓坐了下来，望着明月，长久地默默无言。

　　一阵冷风抚过，略微有些凉意，石生脱下自己外面那件花花绿绿的袍子，披到叶一浓身上。“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看到此情此景，叶一浓微笑着吟出这两句古诗，依靠在石生肩头。离开叶家寨没多久，这一行人竟然经历了这般的生离死别，她是多么怀念在大泽湖边的那一幕幕欢声笑语。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一浓发觉自己睡在长凳上。她先看了看四周，没有石生的身影；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的，正是石生的那件花袍子。

　　她两手在胸前交叉把着衣襟，匆匆忙忙跑回客栈，迎头正撞上叶晓璐也慌张地往外跑。

　　“一浓姐，你去哪儿了？”

　　“昨晚我又看到石生了，你看这是他的袍子。”叶一浓说着，半转过身让对方看看自己披着的袍子。

　　叶晓璐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叶一浓低头打量，发现身上披着的不过是自己的外衣。她低垂着头，向左边看看，再向右边看看，思忖了半晌，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不正常了。她把手伸进外衣袖口内，摸到那块儿玉佩拿到眼前，确定了这件东西至少是真实存在的。“难道他真的什么时候告诉过我？”叶一浓这样想着，又感到一阵头痛袭来。

　　晚上，睡前的叶一浓拿着那瓶安神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已经疯掉了。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那活着跟做梦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睡过去算了，至少梦里比现实要好得多。她这样想着，拔掉瓶塞，一咬牙连喝了好几口……

　　叶一浓再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大亮，她觉得喉咙如火烧一般，于是□□出一个“水”字。

　　旁边一个人立刻上前递过来一杯水，然后又慌慌张张把水放到椅子上，过来先扶叶一浓坐了起来。

　　叶一浓费力地睁大眼睛，才看清楚这个人正是石生。但是与头几次不一样，他头发凌乱，一脸的胡茬，神色恍惚，分外憔悴。

　　叶一浓笑了笑，说道：“你又活过来拉，这次怎么这么难看，不刮胡子么？”

　　石生眼眶红红的，又惊讶又疑惑地说道：“你说什么呢？从那天被刺起，你一直在这里昏睡着，已经有二十二天了。”

　　“嘶”叶一浓吸了一口冷气，又问道：“那玉佩呢？高御医的安神药呢？”

　　“玉佩？确实有御医，但不姓高。”石生摇了摇头，鼻头一酸，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一边强忍着抽泣一边说道：“我跟五爷承诺过，要死在你前面，可是那跟尖刺虽然扎穿了我，却没伤到致命位置；反倒是刺破了你的肝脏，还带着我的血导致你病情加重。请来的唤灵师和御医，治疗了十天后，都摇摇头，说只能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听到这里，叶一浓先沉吟了半晌，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欣慰地微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又不自觉地留下两行清泪。她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石生的头发，喃喃地说道：“太好了，你没死，我也没疯。”

　　石生突然哭出声来，跪在床前，双手捂脸，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别哭了，把水递给我。对了，你还欠我一个玉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