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妇

　　文思殿里，崔完放了孔明灯回来，正有些倦了。一进门，却见星旋正靠在桌案上支着肘假寐。
　　崔完丢了个眼风给月出，月出立马明白过来，从墙上取下一支羽箭，悄悄走到星旋近前。只见月出手腕一抖，那羽箭便“啪”的一声打在桌上。“好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小姐！在我面前偷懒耍滑端架子，你只是皮痒了！”月出粗声粗气也不知模仿谁人，却把星旋惊得直跳起来。
　　“婆婆别打我，我没睡呢！”星旋手忙脚乱一阵折腾，却只看见月出站在那里。往室内一望，确是没人。星旋瞪着眼张着嘴，仍是一片茫然的样子。崔完和月出这边看着，早已禁不住笑出声来。
　　星旋终于反应过来，追着月出便要打起来：“连你也作弄我！”
　　月出笑着将羽箭丢在榻上，只管绕着桌案跑，一边却直朝着崔完那边使眼色：“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星旋喘着气停下来，两只圆圆的眼睛直瞪着崔完，撅了嘴道：“大半夜的，姐儿怎么还能这样唬人的，真吓死我了！”
　　崔完便竖起一根指头往她头上一戳，笑道：“就属你脾气大，胆子小！还‘你你我我’起来。”
　　星旋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小丫头呢，只“唰”得羞红了脸，摇着崔完的手臂道：“还不是姐儿故意吓奴婢，真真把奴婢吓糊涂了！”
　　月出便也笑道：“你在这宫里称王称霸的，原来还有害怕的时候。也就只有孔嬷嬷能治你了！”
　　星旋朝她啐她道：“你就是个奴颜媚骨的狗腿子！平日里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这会子只顾着讨好姐儿，帮着姐儿吓我！你待看我明日还理你么！”
　　崔完笑着扶了月出的手坐下，道：“你这可是恼羞成怒了。”
　　星旋才要回嘴，忽听得外头有人通报，奇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外头便回说是司礼监的人，来问去上阳宫的行装。
　　崔完便道：“司礼监的人做事愈发没分寸了，这是来问人的时候么？”
　　月出便接口道；“今儿张允家去了，下面的人恐怕没说明白。”
　　星旋早往外头走了：“我去吩咐吧。”
　　月出提了案上的风灯道：“你素来怕黑的，还是我去说吧。”
　　星旋哼了一声，道：“又要你来献殷勤？!”早转出门去。
　　月出又吩咐了屋里守着的丫头提了灯过去，自己笑了道：“她是吓坏了。小小年纪，不曾见过生死的，提着孔嬷嬷便发慌。”
　　崔完看窗外月明皎皎，不禁也有些伤神，便唤了月出一块坐了。
　　月出且执了根红烛近前来，捡了个蒲团坐在崔完脚下。
　　红光辉映下，月出原本平淡无华的脸仿佛也生出些光泽来，乍看下却也有些桃李芬芳、明艳动人的意思。崔完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感叹道：“月出，你也已经这样大了……”
　　月出被崔完这样看着本有些疑惑，此刻被点起年岁来，倒是立即明白过来，忙低了头不说话。
　　崔完便笑道：“你又害羞做什么？姑娘大了便该成婚，你难道还想赖在我这儿一辈子？”
　　月出忽然泪盈盈抬起头来：“月出陪着姐儿一辈子也好。”红烛照泪，却也是好生凄楚的模样。
　　崔完倒是头一回见她哭，心头一软，拉了她的手道：“我知道你记挂着我，可这宫里是什么好地方，我不能连累你一辈子。你的亲事是孔嬷嬷早就打算好的，老太太那里也已说下了。那家也是做官的，必不会苦了你。也是这些日子也我这里没人，拖了你这样许久。如今星旋也省得些事了，也该早成了你终生大事。你便想着我，将来嫁出去了，托人带个话，也常能回来的。”
　　月出低了头道；“月出深受姐儿与崔家大恩，哪有委屈的道理？月出只是……只是舍不得姐儿。姐儿今后在宫中……”
　　“这张允教得好徒弟！”月出正说着，忽被一声怒骂打断。却是星旋怒气冲冲闯进来，嘴里骂着什么。
　　月出这里忙敛声揾了泪。
　　“你这是怎么了？”星旋奇道。月出本想避着星旋，可星旋一路抱怨着，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到跟前来了。
　　月出匆忙之下只得遮掩着，嘴里胡乱问道：“是怎么了？你怎么这样急躁，在姐儿面前也没点规矩？”
　　星旋提起这事便生气，扯开嗓子又骂一遍：“这小尹是昏了头了，将姐儿包袱混到丫头里了，姐儿的一对白玉翡翠杯愣是叫那起土匪给打坏了！”
　　崔完便也面露不悦：“这张允自己做事倒是稳重，手下的徒弟却没一个好的，不是毛手毛脚就是手下不干不净！”
　　月出便站起身来：“明儿张允回来，我便去与他说，这小尹、小何都是留不得的……”
　　月出才要往外走，不防袖子却被拉住了。身后星旋惊异道：“你这是哭了么？”
　　月出不说话，星旋又抢过蜡烛直往她脸上照：“你真哭了！你……我不过与你说笑，你怎么当真了？”
　　月出见星旋满面愧色，倒十分有趣。有意要逗她，便故作伤感道：“你方才的话说得很不错，姐儿也听了你的话，这就要赶我走呢。”
　　星旋见月出果然扯着绢子就要抹泪，慌乱道：“这是怎么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见拦不住月出，又低了头向崔完道，“姐儿你别听我胡说，月出她也没我说的这样不堪的！”
　　崔完便也沉着脸道：“你是从不说谎的！”
　　星旋羞赧不已，只管拿手指绞着绣了凌霄花的袖口：“我不过生了她的气，一时口不择言罢了……我都是浑说的，浑说的！”
　　崔完看她急得脸都红了，憋了笑道：“月出我是必不能留了，你这么急着不让她走，是想跟她一起出宫去吗？”
　　星旋仿佛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怎么也明白不过来。她傻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几乎要哭出来：“姐儿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崔完再憋不住笑出声来，捡了那羽箭往星旋头上一敲：“你个傻子！你月出姐姐是要出宫嫁人了，你这么又哭又闹是要和她一起出嫁吗？”
　　星旋仿佛听不懂这话，只是愣在那里。崔完便接着道：“唉，看来是女大不中留啊！如此，我便把你和月出一起嫁了吧！”
　　星旋只觉得天旋地转，这才明白过来。看一眼月出也是嘴角噙笑，看一眼崔完也是乐得拿团扇遮着嘴，一时只羞得了不得。狠命啐了一口，转身就跑出去了。
　　月出忙在后头道：“你小心些，夜路难走，仔细跌跤了!”
　　那头星旋早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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