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雪

作者:临世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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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神


      巧娘走后,苏瞎子领着小凌子来了衣轻尘这桌,对于他二人竟会主动凑来,衣轻尘表示受宠若惊,以至于在他二人落座后的一炷香时辰内都未有主动开口说话。

      那苏瞎子抱着酒坛,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酒味,托着一颗脑袋,眼神迷离地瞅着衣轻尘,撒酒疯道,“你俩倒是说话呀!大眼瞪小眼等着吃人吗?”

      衣轻尘并不排斥酒味,却受不住总有一人在自己身旁打酒嗝,那混着鱼肉饭菜发酵的味道入喉穿肠,令衣轻尘胃部不住痉挛,却仍要碍于面子不可戳穿。

      小凌子显然也嗅到了这股难闻的滋味,当即扭头对苏瞎子下了逐客令,“你很臭,走开些。这公子帮过我,我有些话要同他说。”

      苏瞎子拍着酒坛叫嚣,“不嘛不嘛,人家也要听你算命!”

      小凌子捂着额头,“走开,别逼我搬出那人来。”

      苏瞎子听到这句话,当即便醒了酒,捧着酒坛子起身,对着衣轻尘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你二人好生聊聊,我方才想起今夜要说的戏文还未编排好,这便去写,失陪了。”

      衣轻尘哑然失笑,却恍然小凌子其实是在为自己解围,分明方才她还同苏瞎子坐在一桌,都未有嫌臭,眼下却是丝毫不留情面,不过既然敢如此直言不讳,这姑娘倒也是真性情了。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小凌子却率先说道,“公子可要算上一卦?”

      衣轻尘愣住了,“算、算卦?”

      小凌子点了点头,静静地等待着衣轻尘的回答。衣轻尘思索再三,觉得既然粥还未熟,枯坐着也是等,算命也是等,不若便听听这姑娘如何说吧,是以点了点头,将手递了过去,“姑娘请吧。”

      一说到算命,衣轻尘便不自觉回想起了幼时光景,那时村中有个降妖道士沈先生,他常会择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从药铺中搬出张摇摇晃晃的桌子,桌子上头盖着白布,红烛八卦镜桃木剑朱砂墨一字排开,他本人就坐在屋子里头嗑瓜子,每逢自己带着弟弟妹妹们从铺子跟前路过,沈先生都会让他们挨个从布兜中抓一把瓜子吃。

      沈先生的音容笑貌衣轻尘已记不大清,只隐约记得是个面目清朗、笑时十分温柔的青年,村民每逢小病小灾便会寻他算上一卦,他便会用朱砂笔在黄纸上画出那么几道,而后手舞足蹈地跳起大神,口中念念有词,衣轻尘只觉得好玩,便时常过去凑个热闹,一来二去便与沈先生相熟不少,也知晓了不少关于沈先生的事。

      比如沈先生本是中原人士,一心为善,所求无为之道,早年师从华山道宗,后来觉得仅凭书本无法解救天下苍生,便辞别师门云游四方。中途去过许许多多地方,见过江南的烟雨竹海,听过南岛的万丈涛声,登过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峰,最终还是落脚于衣白雪他们村子,缘由无二,他遇上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那么多风景都看过了,到头来还是苗疆的百毒之酒深得我心......”

      “只可惜,烈酒虽好,却难饮下啊。”

      不过后来历经坎坷,沈先生竟真的追求到了那位苗家姑娘,并且搬去了隔壁村,当了个倒插门的女婿。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沈先生的正业并非算命,他更多时候还是任着村里的郎中一职,虽是个赤脚医生,却也晓得些基本的药草名字,治治头疼发热还是无甚问题的。

      因着算命并非正业,所以算出的命数时常出些差错,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因而从不收钱,村民更多时候也就图个乐子,看他一人写写画画再跳一曲大神,好不快活。

      因而眼下小凌子说着要为衣轻尘算命,却什么道具都未准备,衣轻尘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姑娘你不要准备些黄纸朱砂甚的?”

      小凌子摇了摇头,“那些都只是媒介罢了。”便低下头来,盯着衣轻尘的掌纹看了许久,久到衣轻尘手臂都有些酸了,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置之死地而后生,命中自有贵人相助。既是苦命,也是虚命。”

      小凌子方一开口,衣轻尘心中便咯噔一声,她说的竟是有些准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指的不正是自己当初坠崖身亡却又被花沉池救活一事吗?便试探着问了下后续。

      小凌子沉吟片刻,指着他掌纹中的一处道,“坎坷起伏终汇平川,大江东流逝去不可追矣,强行逆天改命徒增执念。这话并非同你一人说,若待日后遇上那有缘之人,切记我今日叮嘱,一并转告与他。”

      衣轻尘将手收回,心中有些不大舒服,虽他听不大明白这番文绉绉话语背后的确切含义,但怎么想都不似什么好话,以至于回味数遍,方才意识到小凌子话语中竟还提到了有缘人三字,一时来了兴致,“姑娘可能帮我算出有缘之人是哪位?”

      小凌子约莫早已想到他会有此一问,语气里透露着一股果然如此的意味,也不直接说出名号,只是点提道,“花间,云中,生死之处。”

      衣轻尘下意识想到了花沉池,可是保险起见,便又多问了一句,“此人我可曾见过?”小凌子微微点了点头,衣轻尘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确与花沉池有过一番机缘,便连这条命都是他给救回来的,能不有缘吗?

      不过既然小凌子连花沉池的事都能算得出来,自己那空缺了一年的记忆岂不是也能算出?刚要开口问上一问,小凌子便似早已看穿了他的心事,抢先开口道,“你想要知道的,都在你残缺的记忆中......”

      “在一片竹海尽头......”

      “一座栽满了霜降花的院落里......”

      衣轻尘惊得站起,长凳被他的动作带的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发出极其难听的刺啦声,惹得周遭食客忍不住朝这处投来白眼,连咬着笔杆的苏瞎子都不免抬起头来将他一番打量。

      衣轻尘红着脸与众人道歉,这才缓缓坐下,望向小凌子的目光中仍带着震惊,“你究竟是何人?”

      小凌子却只淡淡道,“我也不晓得我是谁。”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身边的人都唤我真真。‘小凌子’太难听了,你莫要学那苏瞎子。”

      巧娘拎着食盒走到衣轻尘跟前时,真真早已坐回了苏瞎子那桌。窗外的桃枝从窗框的缝隙伸入阁中,枝头桃花开得正盛,窸窸窣窣落了衣轻尘一肩,他却浑然未觉,似乎正想问题想得入神。

      巧娘瞧他这般模样,不禁感叹若再配上一把折扇,便是桃花衬公子,浑然一股风流,奈何画中人却不自知,连一道目光都不肯施舍给外头那些眼巴巴的姑娘们。

      眼见聚来的姑娘越来越多,巧娘怕一会场面控制不住,便清了清嗓,将食盒往衣轻尘面前一搁,动静之大震得桃枝都抖了三抖,“衣公子在想什么好事呢?”

      衣轻尘拂去肩头落花,抬眼看着巧娘,“巧姑娘又在取笑在下了,眼下还能有甚好事?”

      巧娘抬着下颌点了点窗外花花绿绿的一片,“喏。”衣轻尘顺势望去,也被吓了一跳,却也只消片刻便缓过神来,转而问巧娘,“巧姑娘纵横江湖多年,可曾听闻些治疗重伤失忆的法门?”

      巧娘听得有些莫名,“谁失忆了?”

      衣轻尘无法,只好撒了个小谎,“前些日子上山采药,不小心磕了脑袋,结果忘了把师父他老人家的那一小块金丝楠木料放哪了,这事瞒不了多久,要是被他老人家知道,我的脑袋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巧娘捂嘴笑了一声,“寻回记忆这事儿,确实有些难办,纵使相同程度的创伤,有些人用一两日便能重新想起,有些人却可能要用一辈子。归根到底还得因人而异,不过若是故地重游,许能触景生情,帮着想起些什么。”

      衣轻尘思索良久,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巧娘说的有理......这方法,我会好好考虑的......”

      衣轻尘拎着食盒走后,巧娘便扭着腰肢走到苏瞎子那桌坐下,令小二捧上一坛子花酿并五六小菜,欲意为真真接风洗尘。苏瞎子听闻有酒喝,自然欢喜,真真却从始至终无甚大的情绪变化,只在巧娘叫罢菜名后说了声谢谢。

      巧娘心大的很,瞧着真真这般模样也不气恼,只捧着酒坛率先为其满上一杯,而后又唤苏瞎子出面介绍。苏瞎子捧着酒坛打了个酒嗝,惹得巧娘也有些嫌弃,他却只呵呵傻笑,“老板娘你唤她小凌子就行,详细的便莫问了,若是有什么是非祸福想让她算的,只管开口便是。”

      巧娘闻言轻笑一声,举着酒盏于半空晃荡,而后一饮而尽,“巧娘对此生已很知足,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失去的也都失去了,其它皆随缘吧。”

      真真闻言看向巧娘,淡淡地评价道,“似你这般无欲无求之人已不多了。”

      巧娘连忙摆手,“非也非也,我也很爱财的,若无金银我怎养活那一大家子?”真真却摇头,“常仑束缚,正常需要,算不得欲望。”

      巧娘低头笑了两声,“说的好!其实吧,我早年也曾游历四方,四处行侠,却都非发自本心,不过是想借此累下赫赫名声,登上高位,直到遇上我那傻夫君,遇上了些事,才晓得一切功名不过浮云,远不抵眼前人重要。”

      真真点了点头,“你很爱惜自己的夫君。”

      巧娘晃着茕觞,借着醉意说起了当年的神奇际遇,“那时我与夫君所求不同,我妄想攀登高位,他却只想隐世山水,我欲往京城去,他却想我留在山中,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便欲意与他一拍两散,那时我也算是火爆脾气,骂了些难听话语,挨了他一巴掌,怒气袭来之际将他一掌拍落悬崖。”

      “我大抵一辈子都未再那般怕过,也是自那时起,我的心境也变了。后来顺着溪流在山底寻了很久很久,我那时便想着,若是夫君死了,我便陪着他在山中守一辈子的寡,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浮华虚名,我统统都不要了。”

      “后来终让我在一株古树下寻得了他,他衣裳上有很多血,我好害怕他已经死了,犹豫了很久才敢上前检查,最终发觉他竟只是受了些轻伤。”

      “我起初以为是夫君福大命大,可他醒后却同我说,坠崖之时他实则满心绝望,以为必死无疑,结果中途却被几道树枝亘了几下,化去了力道,落地后虽是昏沉,迷迷糊糊中他却隐约瞧见有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来,嘴里念叨着‘年纪轻轻便与老身为伴委实太过可惜’,后来夫君便醒了过来,见着了我。”

      “我与他当时皆以为不过大梦一场,便抛诸脑后了,结果后来遇上当地那些采药的村民,他们常年与山中药草打交道,也比常人更通晓山里的规矩,他们便同我说,这山里是有山神的,他们之中有人侥幸见过几次,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若是偶尔他们草药采的多了,老太太还会入梦来将他们狠狠臭骂一顿,不过也多亏了老太太的责骂,当地的药草才能够年复一年的生长着,不至于枯竭,村民也凭此代代繁衍,活得无忧无虑。”

      巧娘说罢,苏瞎子仍自顾自喝着酒,真真也未有多说什么,巧娘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竟是叫客人听我说这般久的废话,是巧娘失礼了,自罚三杯。”真真却止住了她罚酒的动作,“你为何要与我等说这些?”

      巧娘意味深长地笑着,将酒一饮而尽,“你们说,这世间,当真有神明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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