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圣寿节之时，贺都降下了初雪。
　　众人都说，瑞雪端祥，是大吉之兆，是上天派了使者，来为皇甫卓庆祷的。
　　圣寿礼结束，撷礼所也呈上了各处为皇甫卓准备的寿礼。这些东西，都是各处搜集来珍贵无比的，但在皇甫卓眼中，年年都是这样，也是没什么新意，让人厌烦的。
　　上阳宫中，莺歌燕舞，一派升平景象。
　　皇甫卓拥了兰妃坐在堂上，兰妃巧笑嫣然，为皇甫卓斟了酒，酒过三巡，皇甫卓有了醉意，便跟兰妃当众咬起了耳朵，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兰妃发出娇笑声，引得人侧目。
　　作陪的皇后有些不悦，微微蹙眉。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被一旁的惠妃看到了眼中，惠妃轻笑一声，开口道：“陛下和兰妃恩爱有加，真让人羡慕。”
　　皇后白了惠妃一眼，冷冷的说道：“一个粗使的宫女，在阙楼上装模作样的嚎了几嗓子，便得了陛下宠爱，几日便爬到了妃位，不似惠妃你，到这个位置，竟然爬了十几年…”
　　惠妃听了这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本想揶揄皇后，却反被这样讥讽。

　　堂下，皇子贵公们齐聚，皇甫渊与皇甫铎隔得不远，正好能看到，陪着皇甫铎相坐的扶烺。扶烺似是消瘦了，整个人精神也不似从前爽利。皇甫渊仰头饮了一口酒，似是在掩盖某种情绪一般。
　　皇甫铎轻声道：“七弟，今日的圣寿礼，你觉得可好？”
　　皇甫渊轻笑一下：“襄王兄做的极好。”
　　“这也要托七弟的福，七弟这些年，将撷礼所调教的很好，许多事情，都无需本王费心，他们做的很好。”皇甫铎有些得意开口道。
　　“是吗？”皇甫渊反问皇甫铎，“襄王兄此话怎讲。”
　　“今岁瑞雪丰年，撷礼所着意，为各位来参加圣寿礼的王公重臣，添了做礼的器和食物。”皇甫铎望着皇甫渊，“彰显了父皇的恩德，不是两全其美吗？”
　　“自然。”皇甫渊露出一个谦和的表情，“也是襄王兄想的周全，父皇的圣寿礼，才会这样才完备。”

　　扶烺在一旁听着，表情有些僵硬。
　　皇甫铎关切的开口道：“可是累了，想要休息吗？”
　　扶烺摇摇头，朝着皇甫铎，露出一个略带敷衍的笑容来。

　　许是觉得厌烦，皇甫卓起了身，兰妃以为他要离开，立刻随着他一起站了起来，而皇甫卓，却压下她的肩膀。
　　见皇甫卓起身，座下所有人，皆起身行礼。
　　“热闹的日子，无须多礼了。”皇甫卓有些醉了，口齿有些含混，上半身摇摇晃晃，随时要跌倒一般，内侍想要扶他，却被他推开。
　　“铎儿…”皇甫卓伸出手指，指了指皇甫铎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很好，朕…很满意。”
　　“能为父皇做些事，是儿臣分内之事。”皇甫铎忙的行了礼。
　　“该赏！”皇甫卓一拍脑袋，开口道，“就赏朕宫中，那对金翅琉璃大鹏吧！”
　　座下一阵唏嘘，那金翅琉璃大鹏，是皇甫卓做太子时，先皇赏赐的，他极为看中，从不轻易让人探看，眼下赐给了皇甫铎，皇甫卓的意图，可谓十分明显了。陆机饮了一口酒，难以自抑的露出笑容。皇甫铎更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颤抖的跪下来，叩谢圣恩。
　　皇甫卓眯着眼睛，如同一只吃醉了的老虎。
　　“至于渊儿…”皇甫卓顿了顿，望着皇甫渊，“也要赏你些什么…赏你些什么呢？”
　　“启禀父皇。”皇甫渊恭敬的行了礼，开口道，“襄王兄首次独自操办圣寿，便这样出色，是该重赏，儿臣愚钝，帮不上什么忙，不敢居功。”
　　皇甫卓听皇甫渊这么说，微微蹙了蹙眉，玩笑似的开口道：“朕想好…朕要封你为王…封号…朕也想好了，黎字甚好…就选这个黎字！”

　　***

　　谁也未曾想到，皇甫渊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黎王。
　　圣寿礼结束，众人由上阳宫散去，各怀心事，那些原本偏倚襄王皇甫铎的人，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做了，他们原本笃定，皇甫铎的作为，会超过皇甫渊，因此一边倒一样的站在了皇甫铎这一边，而如今，皇甫渊似乎更得皇甫卓的欢心，本来明朗的局势，再次陷入雾霭之中……
　　夏妩早早在承乾殿备下了醒酒的茶汤，苏满早早将消息传入了承乾殿。
　　见皇甫渊入内，夏妩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迎了上来，跪下身子，轻声道：“夏妩，恭喜殿下。”
　　皇甫渊脱下冕服，坐在了禅椅上，深深的吐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席间饮了不少酒，他端起汤盏，夏妩准备的醒酒汤，从来都这样见效。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来的突然了些。”皇甫渊放下汤盏，轻声道。
　　夏妩轻手为皇甫渊褪下冕冠，她依然沉浸在这个好消息里，手微微有些颤抖。
　　“陛下成全了殿下，不负殿下筹谋，便是好的。”夏妩笑道。
　　“成全？”皇甫渊冷冷一笑，似望着远方一般，轻声道，“是啊，父皇若再不钳制襄王，不出一年，襄王便会翻了天了…”
　　皇甫渊的筹谋，从皇甫铎封王便开始了，他放纵自己的拥趸，投诚襄王，放掉手中的权利，让皇甫铎失了分寸。皇甫渊知道，父亲虽然年老，看起来思维混沌，但实际上，他眼明心亮，朝上内廷，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那些朝臣，自以为是的维护皇甫铎，在皇甫卓眼中，是莫大的危险。而在圣寿礼上，皇甫渊早就点拨了撷礼所，以襄王的名义，为贵公们添食添器，看起来并无异常，还普施了恩德，但实际上，却是大大的僭越了。
　　“襄王兄永远不知道。”皇甫渊轻叹道，“父皇是帝，他才有资格，做那个普施恩惠的人……”
　　“殿下深谋…”夏妩福了福身子。
　　正说着，门口的苏满突然轻轻禀了一声
　　“殿下…有人要见您。”
　　话音刚落，门便推开了。只见一个着了宫女服制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摘下风帽，露出了一张凄苦无比的脸。

　　“扶烺！”皇甫渊惊叹。
　　“襄王妃，您怎么来了？”夏妩说着，忙的关上了门。
　　扶烺慌忙解释：“殿下莫要担心，我与襄王说，要拜会惠妃，晚些回去，刚刚我拜会了惠妃，席间借口不适离开，眼下斓瑄正同惠妃说话，不会引人怀疑的。”
　　皇甫渊听了斓瑄，心中暗暗放了心，斓瑄从中安排，必然是稳妥的。
　　“扶烺…”皇甫渊声音软下来，温柔的望着她，“你这样来找我，太冒险了。”
　　扶烺忍不住了，她哭着撞进皇甫渊怀中，整个人不住的颤抖：“殿下…对不起…扶烺未能保住那个孩子……”

　　***

　　承乾殿的内阁，灯影昏黄。
　　皇甫渊温柔而耐心的看着扶烺，听着她的哭诉。这些哭诉，他都是知道的，可是眼前人情绪决堤，他必须将她安抚住。
　　扶烺哭的厉害，说话断断续续的，皇甫渊望着她，给了她安慰。扶烺逐渐平静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老虎，这老虎绣的活灵活现。
　　“这是…这是我给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儿绣的，我日日都会拿出来哄他。”扶烺轻声道，“想留给殿下做念想，希望殿下每每看到这个小老虎，便能念及我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儿…”
　　皇甫渊握住那只可爱的小老虎，指节微微发紧。
　　“扶烺，切莫伤心坏了身子。”皇甫渊宽慰道，“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局势与我有利，你要保重自己，以待来日，知道吗？”
　　扶烺用力点点头，愤恨的说道：“我定然不会让那个害死我们孩儿的人好过了去！”
　　皇甫渊轻轻一笑，伸手揽上扶烺肩头，用蛊惑人心的声音说道：“你是聪明人，再有斓瑄帮你，我是放心的…”
　　扶烺将脸埋在皇甫渊怀中，他的怀抱，还是那样的熟悉和温暖，总能抚平她的焦虑，让她心安无比。她忍不住开始怀想，有朝一日，她能光明正大的依偎在这个怀抱里，到那时该多好……

　　***

　　送走了扶烺，皇甫渊捏着那只老虎，立在窗前许久。
　　“殿下…”夏妩轻声唤道，“襄王妃已送出宫去了。”
　　皇甫渊叹了口气，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小老虎玩偶，老虎的眼珠，由两颗曜石镶嵌，在烛光下，还真像孩童的明眸一般。他将小老虎在手中把玩一下，那样小，那样可爱，想来一个小小孩童，应该比这个，要更加可爱吧。
　　皇甫渊突然冷笑一下，他踱步到炭盆边，抬手将那小老虎扔进了炭盆中。
　　“殿下…您不要留作念想吗…”
　　“这东西，襄王府一定有人见过。”皇甫渊开口道，“如今流到我这里，我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夏妩点点头：“殿下说的是，如今那襄王，一定恨极了殿下，这个时候，不能节外生枝。”

　　此刻的扶烺，坐在回襄王府的车舆中，这些日子，她充满了苦闷，而眼下，她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他依旧那样的温润，对前路，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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