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贺都的冬，似乎比往年都冷。
　　腊月二十九，街上便已经初现了年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守岁准备着。
　　孟府平日有些冷清，那是因为孟韫喜爱清净，不愿被叨扰，拒绝了很多访客。可是到了年下这样的时刻，那些平日里的规矩缛节，仿佛都可以忽略了一般，就连一向清高的孟韫，也愿意在府中招待几位朝中老友，叨慰一下一年的辛苦生活。
　　孟青夕这几日，经常出入兰苑。大概是受到了年下的感染，母亲最近身子好了不少，醒来的时辰多了一些，孟青夕便常常去母亲榻边照料着。
　　午后十分，艳阳正好，孟夫人用了午膳，便想离开内居去兰苑的回廊上坐坐。孟青夕着了荷姑安排，荷姑在回廊里拜访了一桌三椅，主人畏寒，她细心的用雪棉絮成坐垫，一切妥帖。

　　孟夫人着了厚厚的披风，在女儿搀扶下，来到回廊，常年卧床，她已经不良于行了。孟夫人清瘦、病弱有些苍白，却但依然难掩清丽之姿，她眉目脉脉含情，即使病了许久，眸子不若以前明亮，但依然风韵依旧。这样看去，孟青夕的长相，更像母亲一些，她继承了母亲瓷一样的肌肤，还有那双闪闪动人的大眼睛。
　　青夕扶着母亲，让她在阳光充裕的一侧落座，荷姑端上来炭盆，放在孟夫人脚边，又热了汤婆子给孟夫人放在披风中。
　　孟夫人看着荷姑，抿嘴笑着，一脸慈意：“青儿，你瞧荷姑，不像是从山野来，倒像是从宫里服侍娘娘的。”
　　荷姑听到这里，突然手一抖，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刻恢复了平静：“是若鸿照顾夫人，奴婢偷偷学着罢了。”
　　孟青夕伸手拿了个橘子，一边剥一边说道：“我看荷姑可比若鸿姑姑好多了，荷姑不会凶我，若鸿姑姑老是吓唬我。”
　　孟青夕笑的明媚，将手里的橘子递给母亲，母亲摆摆手，她便收回了手，掰了一半橘子放进自己嘴里。
　　“你啊。”孟夫人伸手，在女儿额上轻轻点了一下，宠爱的笑道，“就是趁我病着，不服管教，你的事，我可都听若鸿说了，等我好了，看我亲自来收拾你这个小丫头。”
　　“那…娘，您可要快点好，我等着您亲自来收拾我呢。”孟青夕冲着母亲，露出了小女孩的乖笑。
　　孟夫人看着女儿，阳光洒在她的发间、眉梢、鼻梁、嘴唇、肩膀…这些年自己缠绵病榻，成月的见不到女儿，在她心中，女儿应该还是那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可如今，孟青夕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岁月看似不经意，却总是用子女的长成来提醒父母，日子在弹指一挥间骤然而逝。
　　孟夫人掩住内心的落寞，认真地看着孟青夕。
　　“青儿，听若鸿说，你与青和许久未说话了，可是真的？”
　　孟青夕撇撇嘴，目光看向庭院里的孤兰树，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哥哥忙的很，平日里不爱理我。”
　　“你这孩子，不跟娘说实话。”孟夫人嗔怪道，“你分明是在怪你哥哥责打了荷姑的儿子殒奴，你生他的气了。”
　　“我没有。”孟青夕咬着嘴唇，一副死不肯认的样子。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孟夫人前倾身子，伸手摸摸女儿头发，温柔笑道：“你哥哥做事没分寸，你是妹妹，可愿意原谅他？”
　　“娘…”孟青夕突然明白了什么。
　　孟青和从兰苑侧堂走了出来，他负手而来，脸上笑里中带有歉意。
　　“娘，您这是要做说客啊。”孟青夕不高兴的撅起小嘴，“前厅那里，父亲在招待说客，□□这里，母亲变成说客，我孟府，改名说客府好了。”
　　“青儿…”孟夫人敲打孟青夕一下，“不准妄议府里的事情。”
　　孟青夕吐了吐舌头，露出可爱娇俏的笑容。
　　“青儿，你还生哥哥的气？”孟青和来到母亲身边的椅子上，笑瞧着孟青夕。
　　“还不是怪你，那么用力责打殒奴。”孟青夕别过头去，不想看见孟青和的样子。
　　“好了，是哥哥错了，不该拿殒奴出气…”孟青和开解道，“如今母亲都做了说客，你可愿意原谅哥哥？”
　　“青儿。”孟夫人瞪了孟青夕一眼，拉住孟青夕的手，又拉住孟青和的手，将两只手合在一起，“你们都是娘的孩儿，要互相照拂，不要像小孩子那样争吵。”
　　“好吧。”孟青夕转头看向孟青和，“那哥哥，下次殒奴犯错，你不可罚他，一切要交由我处置。”
　　“这是自然。”孟青和笑着打趣道，“青儿长大了，是这府中说了算的了，为兄欣慰呢。”
　　“哥哥…”孟青夕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这样好的暖阳，母子三人在回廊中落座，谈笑风生，自在欢愉。很多年后，孟青夕再次回到这里，岁月将那时的明朗心境荡涤成尘，而此时的孟青夕，身处这样的温暖之中，丝毫意识不到，之后的种种，已经在不经意间，埋下种子，酝酿成鸩……

　　夕阳渐沉时，孟青和被父亲召进了书斋，母亲累了，回到房中休息。
　　孟青夕回到青梧苑，殒奴出门，还未回来，孟青夕在桌前做了一会儿绣活。心中慌乱，总觉得有事发生，索性不做了，只坐在桌前发呆乱想。
　　不多时，嗔儿已经将晚膳备好了，一桌的饭菜，香气扑鼻，孟青夕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嗔儿，殒奴可回来了？”孟青夕坐在桌边，嗔儿在一旁忙活着。
　　“还没呢小姐。”嗔儿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咱们殒奴，如今可是被老爷重用的人，这几日他早出晚归，替老爷给各府送祝帖，往年岁末时候，给各府送名帖，都是大少爷做的事情呢。”
　　看看外面已经擦黑的天，孟青夕有些担忧。
　　“不知他能不能赶到宵禁的时候回来。”
　　“殒奴会回来的。”嗔儿安慰道，“他又不是第一天来贺都，宵禁之后不回来，若是让巡夜的兵士撞见，那可是会杀头的，他知道轻重。”
　　嗔儿这么一说，孟青夕更加担忧了，她将碗筷放下，轻轻说了一句：“我等殒奴回来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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