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一

　　道姑："那天洛道的雨下的好大好大，人群中有个人，他正在看我，却向我走来"

　　十里长街，春意正浓。
　　却不想大雨忽至，淋湿了整个山峰，也湿透了我身上的粗布衣裳。慌忙之际也只能把刚采的草药捂入怀里，急冲冲的跑到一旁的屋檐下避雨。
　　大雨一直下个不停，从破烂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在上路上纵横延伸着，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洛道下这么大的雨。环顾四周，正愁怎么离去，忽见一袭青衣执着伞向我走来。
　　“你是住在华山脚下那个采药的姑娘，不如你随我一起下山？”
　　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心里一阵辛酸，想不到我这个孤儿还有人惦记。
　　应声答好，抬头看他，目若星辰。
　　这双眼睛真好看，我痴痴的看着，也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倒影，那是一个被大雨冲刷过满身狼狈的自己。
　　真好，至少雨洗涮去了满身泥泞，我缩了缩身子，以免把身上的污秽蹭到他身上。
　　你可知一时心头悸动，竟是偶获你一瞥 。
　　华山路险，雨后更滑上几分，走到我那破旧的小屋时已属不易了，可我不知怎的却还想再和他走一段路。
　　踯躅在屋前 ，我结结巴巴的向他到了谢。
　　少年回了一个道礼，“穆清只是随手而为，不必多谢。”
　　言毕，把手中的伞赠予给我，便转身走开 。还在茅屋门口目送他的我愣在原地，只余那一袭青衣消逝。
　　原来初时不知情，欲说不得所何求。

　　三
　　道姑：“那个人说他喜欢我，我想我也应该是喜欢他的。”

　　这是一把用过很多次的伞，我摸着伞柄不禁想到，嘴角却上扬着只因心中欢喜，似乎伞柄上还留着那少年的温度。
　　仔细的把伞放下，跑到茅草床下，打开一块碎布，里面便是存下来的卖草药的钱，数了数钱我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桂花糕的味道很是香甜，总是在勾引着我的味蕾，我扯了几根草揉成两坨塞进我的鼻子里，免得忍不住把桂花糕吃掉。
　　然后到了道观，他依旧是上一次见面时的那身青衣。我忍住心慌向他表明来意，“这...是桂花糕，是...送给你的...感谢你上次送我回去....”
　　他却噗哧一笑，“你鼻子怎么了？”
　　“我..我..我是..流鼻血了...”尴尬的低下头，来之前我仔细的描了红妆。
　　“嗯，那我收下了，你身体不适我送你下山吧。”
　　“啊？啊！好啊！”
　　我和穆清走在山路上，想不到之前的愿望实现了，清风微凉，吹过暗香朦胧。我假装着身子不适，随着他的身影下山。

　　之后我便总去给他送东西，不论是自己做的还是买的，比如马匹身上的马具，比如街头王二婶家的桂花糕，因为山路长，每次我都把桂花糕捂的热热的，凉了就不好吃了。他都会很开心的收下，然后我们聊着天，每次他都送我下山，我们一起骑着马一起游玩。记得我送给他马具的时候他特别开心，他伏在我耳边说欢喜我会一直保护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你只字不言爱，但我想我心里，是欢喜的。
　　你只字未提我爱你，我却句句都是我愿意。

　　四

　　天有不测风雨，这话真是不欺人。
　　暴雨来袭，我住的茅屋又破烂，一番风雨后直接倒塌了。于是我决定去山上他的道观里当一个道姑，这样就能时时刻刻，永永远远见着他陪着他了。
　　我带着他送给我的伞，还有为数不多的家产上山去当了道姑。但是他好像不在，另一个道长再三问我是不是确定好了要当道姑，当了道姑后要断红尘，我望着悲天悯人的菩萨，心里祈求着即使是这样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也好。
　　于是从容的换了一身素装，把三千青丝束于发冠内，成了一名道姑。
　　旁边道长继续诵经，他道：戒痴戒嗔，不食荤腥，七情六欲都成空。凡有所望，皆是虚妄。

　　五

　　果然之后的日子每天都能与他遇见，穆清还是原来的样子总是和我嬉闹，但我总是发现他老是下山，而且越来越频繁。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来胭脂红妆什么的送给我，我开心极了。
　　这天夜晚，穆清刚从山下回来，敲我房门，要送给我一个胭脂，说这是最新款的，女孩子用了后特别漂亮。我开心之余对他说，这样好像不太好，总是送我东西。被其他人看见就不好了。他说只管收着就好了。
　　他问我，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转身离去了，我心里一阵悸动。

　　后来我学会了做桂花糕，学会了怎样把衣裳的针脚缝的更密一些，也学会了在香炉升起的紫烟里诵繁琐无味的经书。唯独没有涂抹过胭脂，那是我最珍惜的东西，只因是他送给我的，用一点少一点怎会舍得用。
　　因为是他，所以我甘之如饴。

　　六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
　　日子一日日的过着，桂花糕一日日的吃着。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

　　整日和师兄弟混在一起的我，以往采药小姑娘的模样已所剩无几，在道观里，活脱脱一个小道长。

　　有天去诵经的时候，我撞见他和观长在交谈些什么，我不便打扰，便躲在一旁听着。

　　“师父，心有所属可是我们不该有的？”
　　“穆清怕是你只是情根未断的干净，这样对修道之人，是不该的。”

　　观长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便离去了。

　　我心里一阵窃喜，心有所属，寤寐思之。

　　果不其然这天他突然说要还俗，我欣喜着收拾好了行李，把热腾腾的桂花糕装好打算做路上的干粮。
　　“师傅，师兄弟们，原谅穆清的还俗，我意在别方。”穆清跪下磕了三个头，便欲转身离去。
　　“等等，穆...师兄，还俗后，一定...一定要好好的，这些桂花糕带着路上吃吧。”
　　我假装坚强地拿着桂花糕往他怀里塞，却不料他一甩袖，糕点落了一地。
　　“几年了，桂花糕，也有吃腻的时候。”
　　“师兄若不喜欢吃桂花糕，我换一个口味便是。”
　　“罢了，你好好的吧，我志在四方以后可能不回来了。”穆清深色凝重，不带一丝回转的余地。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神色戚哀，多想听到两个字，不是。
　　“随你怎么想吧。”他转身便走，我还来不及看他的神情，是否也像我一样难过不忍。
　　“你走后。那.....”话音未落，他便走的彻彻底底，我连一丝衣角都没摸到。那句没说完的“那我怎么办”终究没说出口。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我，你有春风十里扬州路，而我只有这山河正寂寂。

　　七

　　自从穆清走后，师傅问我要不要游历四方，看遍万水千山。我知道师傅是为我着想，因为他的事怕我想不开。我应了师傅，却没还俗，这天大地大也只有道观是我的家了，也许，可能，大概，会遇上穆清吧。我闭上眼，唯留两行清泪。

　　下山后我随意行走，渴了就喝露水，饿了就采点草药换些食物，日复一日也不知走过了多少乡镇。
　　直至某年春至，我恰好路过一桩喜宴，主人热情地邀请我进去喝杯喜酒。盛情难却，我一杯杯的斟着酒，喜酒真甜啊。

　　只怕是，这一生，也喝不到属于自己的喜酒了，就像在道观那年，积满一妆盒的胭脂。

　　“秀秀，只要是你做的桂花糕都好吃。”

　　原来有人也如他那样喜欢吃桂花糕，只是此生再无缘罢了。我抬起酒杯，再看向新郎官和新娘子，却呆愣如木鸡，酒也洒了一地。

　　再次相逢却在喧闹的喜宴上，你佳人在侧，烛影摇红。我两袖孤独，面目蜡黄 。四目相对，却是一个情深意重，一个再无心动。

　　“您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般配的紧呢。”旁人说道。

　　我定神一看原来这佳人，就是当年卖胭脂的姑娘啊。

　　原来五年前你喜欢的就不是我，送我的那些胭脂只是为了讨好她，思念的人自然也不是我。

　　人人都说他们天生一对，我也觉得般配极了，可我还是想问他，我想装着酒疯到他面前问他，

　　是不是我送的马具不够好看，是不是那天的桂花糕没捂热，

　　是不是世上的人都是这样，连自己承诺的誓言都可以随意收回。

　　若你早与他人两心同，何苦惹我错付了情衷。

　　再强撑又有何用，哪些无法释怀的过往又该放在何处，年少初遇是你，怦然心动是你，情之深处是你，目光所至是你，肝肠寸断是你，忘不掉的也是你。这一刻我泪如雨下，在别人的喜宴上嚎啕大哭。

　　穆清错愕的抬头，愣了一下。

　　秀秀扯了下穆清的手，“她是谁呀？”
　　他从容的说：“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八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我是垂眉摆渡翁，却偏偏独爱侬。

　　本就无缘分，全靠我一个人独自支撑，原来情至深处，唯梦一场，我活的像个笑话 。

　　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从春天一直走到冬天，朝而往，暮而归，看四时之景看人生百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个人也洒脱。

　　仿佛那个时候的那件事和事里的那个人，就好像是我做的一场梦。

　　只是有次我孤身一人，打马在华山脚下路过时，恰逢山雨来时雾蒙蒙，想起那年洛道初识。
　　就像躺在桥索之上 ，做了一场梦 。
　　梦醒后跌落，粉身碎骨，无影亦无踪。
　　只落得未干的泪痕，和他的一句：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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