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爱情故事（上）

　　餐厅里轻快的轻音乐被一阵突兀而刺耳的声音打断，是椅子腿儿摩擦地面的声音。
　　苏南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引得蒋淑梅也吃惊地抬起头。

　　“怎么了？”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课程论文没有提交，必须得赶快回学校一趟。”
　　“那我送你。”蒋淑梅说着围起了白色的爱马仕围巾，把桌子上的盘子推到一边。
　　“不必了，我还有点其他事情。”苏南像是连珠炮般吐出这句话，不给蒋淑梅反应的机会，就拿起包跑出了餐厅。

　　“小南……”她听到后面蒋淑梅的叫声，那长长的尾音不知为何让她觉得幻灭。
　　苏南一路奔跑，穿梭过街道上游览的密密麻麻的人群，恰巧搭上了一班停下来的铛铛车。出行的游客不少，可是中午时分大约都在吃饭逛街，车上人并不多，她还能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闷热的风从镂空的窗户吹过来，扬起了她的长发。她拿起手机来，百度了李正宇的名字，八卦新闻确实不多，可是仔细翻翻，还是有很多记叙详实的小道消息。
　　内陆商界首富次子，性格乖张。
　　她打开一张张有他存在的照片，张张都青葱年少，像是隐藏在他身后的一个影子。

　　李正宇……正宇……念着这两个名字，她突然自嘲地笑起来。

　　突然有电话打进来，是吴景良的。
　　“苏南，我帮你跟他们学院的学生打听了，没人知道正宇去了哪里。”吴景良的声音里有歉意和不安。
　　“没关系的，我再去问问他的朋友。”苏南干巴巴地说。

　　她的胸中涌起旋涡一样的东西，里面夹杂了对真相的不安和惊恐，对正宇失踪的惊慌和焦虑，让她在颠来颠去的车上就要吐出来。
　　有无数细密的瞬间像泡泡一样，争先恐后地从她的脑海中涌出来，生发破裂。

　　“对了，你最近见过孙江海吗？”吴景良的话把她从暂时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我上次见他，应该是周四的最后一场考试，他坐在我的左前方。后来就没见过他了。怎么了？”
　　“没什么，他也不在，这两个人到底去哪疯了。”

　　吴景良在喃喃自语中挂了电话。
　　苏南再次望向窗外，刚才瞬间消失的泡泡再次涌了上来。

　　正宇用心在咖啡馆里打工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一再地说自己是打工的穷学生的语气；
　　吴婷回来找她时，提到家庭背景之时，若有所思的眼神；
　　还有为正宇马首是瞻的陈乔开的价格不菲的豪车……

　　对了！陈乔！
　　她翻出手机的通讯录，找了半天才找到陈乔给她留的电话。
　　原来他留的名号是“大帅哥陈乔”。苏南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子，还真是他的风格。

　　她拨出电话，没有想到，对方很快就接了。
　　“是嫂子吗？”陈乔熟悉的声音在话筒中响起，却比平日的吊儿郎当多了点稳重。
　　“是我。你知道李正宇去哪了吗？”苏南故意在电话中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李正宇几个字，陈乔听到果然沉默了一晌。

　　“你都知道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接受审判的感觉，像是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临。
　　苏南登时怒不可遏。“你帮他骗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等话说出口，她突然发觉，陈乔本来就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他是正宇的朋友，这么做本来就无可厚非。

　　“对不起。”嬉皮笑脸的陈乔终于也有严肃认真的时候。
　　不过他突然转换了语气说道：“我也有实话实说的时候，你记得那时候我说，大哥可以在新奥尔良给你买一个别墅群吗？”

　　他的话把苏南拉回了在郊外吃麦当劳的那个傍晚，周围是美丽的夕阳和田野的青草、露水的混杂香气。
　　那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陈乔的这句话有一丝半毫真实的可能性。

　　“李正宇去哪了？”她突然提高了声音，那里面含有一道隐隐的冷锋，让对面的陈乔猝不及防。
　　“他……没出什么事情吧？”补充上了这句软弱的话，那本来凌厉的气势就损失了大半。她还是在乎他的。

　　陈乔听出了她话中的关切，顿时叹了口气。“我也是只接到了大哥的一个电话，他说要是你找他的话，让我告诉你他一切平安，让你放心。听起来像是有什么急事，多的我也暂时不知道。”
　　“他竟然给你打了个电话，让你通知我？”苏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
　　知晓正宇一切平安之后，初始那种被骗的悲愤再度占据了她的每一个毛孔。

　　他骗了她，彻头彻尾。到头来还要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一个万分尴尬的笑话。
　　她的所有不堪都被剖开在他的面前，她想起来，自己哭着对他说出自己母亲是小三的事实。
　　然而他竟然对她吝啬一丝一毫的真实。

　　她想起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安慰，坦诚自己是因为贫穷被吴婷抛弃的痛苦表情，顿时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嫂子，你没事吧？”电话里传来陈乔关切的询问声。
　　在她沉默的时候，陈乔果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嫂子，大哥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地道，不过你得理解他，他跟父亲的关系不好，早就自己从家里独立出来，自己挣自己的学费。之前被吴婷伤透了心之后，他反而更不敢跟别人说自己的背景。其实我早就跟他说过，比起吴婷这个虚伪的女人，你真的很适合他……”
　　“所以嫂子你千万不要瞎想，正宇哥他一定是有急事,等他回来……”
　　“陈乔，比起正宇来，我觉得你这个人更靠谱。”苏南淡淡地说，打断了陈乔的长篇大论。
　　没等他再说个只言片语，她抢着挂了电话。

　　空气静默了，唯有铛铛车时不时传来的清脆声音，陈乔一口一个“嫂子”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荡着。苏南的太阳穴突然跳起来，像是连着脸上的某条经络，让她的半边脸都疼了起来。
　　从铛铛车下来的时候，她的右眼皮突然跳得厉害。

　　左眼是福，右眼是祸，这些俗语果然不是没有半点道理。
　　5月的灿烂骄阳下，她握着一个手机站在街角，突然再一次生出独在异国的悲凉。
　　她拿起手机，好笑的是，陈乔的电话存在了她的通讯录里，正宇的却没有。
　　只是，他的号码却早已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电话拨出去，在空白的瞬间，有一丝小小的希望蠢蠢欲动，然后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的声音。
　　苏南一路走着，向着一个方向，甚至不去管那个方向究竟通往何方，她只是不想，一个人站在这个人来人往的街头，对着一个她已经熟记的号码，听着连续不断的冷冰冰的忙音。

　　即使是对于倔强的她，也有些过分残忍。

　　她不停地走动，仿佛真的急着去提交一篇论文，或是急着去参加某场聚会，急着去赴一个约，总之不能停下来。
　　有汗水从额头渗出来，花香从街道两旁的小院子中蔓延过来，她却打了一个寒颤。

　　她一直走，直到走到了密西西比河的旁边，夕阳早已经落下，路灯的灯光笼罩在河面上。她终于停下来，心却反而慌张的跳动起来。
　　正宇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吧？关于她妈妈。

　　周围有叫卖冰淇淋的小贩，她走过去买了一个双球的冰淇淋，机械式地拿在手里，只是慢慢地舔着吃，满嘴都是冰凉的味道。
　　咖啡馆的正宇曾经阻止她吃冰淇淋。
　　“太凉的东西对女生不好，我妈就是这样。”她想起来他那时候认真的可爱样子。那时候他刚剃了一个平头，有点像《棒球英豪》中和也的样子，中规中矩，勤劳诚恳。

　　她拿起手机，盯着自己拨出去无数遍的那个号码发呆，突然恍然大悟起来，这个电话，即使打通了，又怎样呢？两个人，两颗心，隔着不知是多远的距离，又怎么能消解这早已注定的罅隙呢？
　　何况她还带着对他的怨恨。
　　也许他也早已生出了对她的。

　　于是她把通话记录统统删除，强迫自己忘掉那11个数字组成的号码。
　　苏南回过头来，手臂冰冰凉凉的一片，她突然发现冰淇淋球已经在她走神的时候融化了一半。浅绿色和浅粉色的液体融合成脏脏的颜色，黏在了她的手臂上。
　　嘴里、手臂都冰凉冰凉的。

　　有风掠过河面吹到她的面前，过了一个下午没流一滴眼泪的她终于攥着一个狼狈十足的冰淇淋大哭起来。

　　这次却再也没有人叫住她。
　　没有人跟她说，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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