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全其安

　　跨过古旧的红木门，院子里铺着青石板，几步之外正对着的是一张巨大的木雕长案，案首雕成龙头的形状，整张长案微带弧度，光滑如镜，其上摆放着一只精雅的茶壶，并几个茶盏。长案前配套的木墩上端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他气质儒雅，面容俊朗，正举起一只茶盏凑至唇边，长袖舒展，仪态端雅。

　　清淡的茶香尚带着沸水的热度，在初春尚未散去的寒意中不安分地搅动着。

　　空气中的茶香兀自浮动，与寒冷如影随形的寂静仍未被打破，白衣男子放下茶盏，磕在案上不轻不重地“哒”的一声。

　　“殿下，齐王未死。”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到了白衣男子身侧。

　　白衣男子眉眼微弯，尽是江南缱绻风度：“我就知道，阿兄不会那样容易死的。”他唇角上扬，蓦然绽出一笑，真如春花绚烂：“真是太好了。”

　　“你们……你们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一个女孩忽然闯进来，“你们如何知道齐王未死？他现在身在何处？”

　　茶香被浓郁的少女甜香掩盖，寂静给清脆而急促的声音击碎。这闯进来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年方十五的江南首富之女姜叶，修齐社最年轻的一员。

　　白衣男子衣摆未动，只挑一挑眉表示惊讶，“姑娘是？”

　　虽说商人排在士农工商之末，社会地位低下，但坐到江南首富这个位置，则又不同。姜叶之父与皇室素有往来，今日受邀至皇宫赴宴，便也带上了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的女儿。

　　姜叶因齐王之事魂不守舍，本是在宴席中出来透气，谁知越走越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前进间渐觉景致清雅，浑不似皇宫的金碧辉煌。她本是在金银堆里长大的，对黄白之物很是看不上，连带着对追求奢华的皇宫陈设也不大喜欢。此番迷路，方知皇宫也有清净地界，绕过一排花树，豁然开朗，眼前立着小小一座古朴庭院，红木门年代久远，古旧可爱。

　　她疑心自己成了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举步上前，正欲轻叩半掩的门，忽然听得里头有人声，谈及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说起的正是自己心头未结的一个结，顿觉如梦似幻，热血冲上头脑，便即扬声问了出来。

　　及至见到院里坐着的人，她心神又是一震，这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画，气质绝俗，周身气度非凡，其品貌比起齐王也不遑多让。

　　“我、我叫姜叶。”姜叶微低了头道，“不知您是？”

　　白衣男子并未正面作答，而是凝眸向姜叶道：“姑娘识得我阿兄？”

　　姜叶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之举其实算是偷听，小脸染上一层绯红，“齐王殿下受人景仰却英年早逝，小女一直嗟叹天妒英才，谁知方才无意中听得齐王之死另有隐情，一时唐突了，望您见谅。”

　　她暗暗打量着白衣男子，品貌和衣着都是一等一的，在深宫之中有这样清雅的一个院子，又唤齐王阿兄，必定是某位皇子了。可恨当今圣上子嗣太多，她听过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却是难以辨别了。

　　“无妨，我听到此事，也很是惊喜。”白衣男子道，“不过也是意料之中。阿兄吉人天相，又足智多谋，断不会这样轻易丧命的。”

　　姜叶一听觉得极是，自己一行人白白伤心了这些天，也不想想殿下岂会受死于此等莫须有的罪名。

　　白衣男子继续道，“原来当日处斩的，并非阿兄，而只不过是与阿兄有几分相似的替死鬼罢了。现在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许是去过他梦寐以求的闲云野鹤的生活了罢。”

　　姜叶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永宁巷。

　　许是知道殿下未死，太过激动了罢，她总觉得每个人的神色都不寻常。

　　她扑到林西怀里，话未出口，泪已长流，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西见此情形，却无异色，因她心中已被另一件事填满。

　　“叶儿，那日刑车上的……不是殿下。”林西抚摸着姜叶的头，哑声道。

　　姜叶抬头，脸上泪痕未干，“姐姐……姐姐如何知道？”

　　林西道：“行刑那日一场混战，咱们只抢回了殿下的一只鞋。你可还记得那只鞋？”

　　姜叶点头。

　　“今日我……我收拾殿下遗物时才发现，鞋垫上绣着我们临渊门的标志。临渊门内不同地位的弟子有不同的标志，分别绣在袖口、裤脚、鞋垫上，针法独特，用以辨认身份，绝无冒认可能。此标志严禁传与外人，且若不经门人以本门秘法修补，最多半月便会在空气中消泯，算算日子，当日穿着此鞋的只有可能是临渊门中人，而且地位还颇不低。”

　　姜叶睁大眼睛，抽噎道：“我，我今日进宫赴宴，误走到一个院子里，也听到一个皇子谈起此事。”

　　林西按住她双肩，急切道：“那是何人？为何也知道此事？”

　　姜叶惘然道：“我……我也不知那是何人，只是听得他的手下说殿下未死，一时情急便冲进去，他才告诉我的。”

　　林西道：“既然殿下未死，咱们首要的任务便是得到殿下的下落。叶儿，你方才说的人不知是敌是友，但从他那里说不定能得到殿下的下落，有机会的话你还得跟他接触一下。”

　　姜叶点头，却听得林西又道：“我总觉得此人不是什么好人，下次你要见他，我会在暗中保护的。”

　　姜叶想到那人的形容，嘴快地反驳道：“这位殿下是好人，姐姐不要把人想坏了。”

　　林西失笑：“你年纪小，单纯些也是有的，好人坏人哪里是一面可以判定的。”说着伸手，想揉一揉姜叶的头顶，被她偏头躲开了。

　　“那位殿下与我好歹也有一面之缘，尚且未必能判断，姐姐从未见过，更加不能下断言了。”姜叶认真道，双颊染粉，眼睛黑亮。

　　林西的魔爪到底伸到她头上，将挽好的发髻揉了个七零八落：“小妮子牙尖嘴利，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位殿下若有什么坏心思，我迷路的时候便可以有了，还不是派人将我好端端送了回来。姐姐要暗中监视，不是君子行径。”

　　林西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为了你好，好好的保护被你说成了监视，真是不识好人心。”

　　姜叶拉过她的手揉搓着：“是是是，姐姐最好，姐姐最君子。”顿了一顿，笑道：“不过是梁上君子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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