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记事

　　“知道！”除妖师爽朗笑道，“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我昨天才去那里转了一圈呢！你们向南走，出了城门向东南方向走十里，就能见到一处村庄，那里就离桃花源不远啦！”

　　清回与苏玖互相看了一眼，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们找了那么久、问了那么多妖怪都没问到的事情，就这么随随便便从一个小除妖师身上问到了？

　　惊讶归惊讶，待清回吃完饭，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出城，朝除妖师说的那个方向而去了。

　　溪水穿林而过，两岸桃树绿意盎然，有零星几个小桃子挂在树上。

　　桃林中游人如织，有人徒步，有人骑马，有人乘车，皆是衣着华贵。清回与苏玖茫然无措地跟着游人行走，直到看见一座岩壁，上书“武陵桃花源”几个大字。

　　领队的小伙子开始向游人介绍，这几个字乃京城大书法家何星所作，各位从岩壁内的山洞穿过去，便可见到五柳先生笔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盛景……

　　清回：“……”

　　苏玖敬佩道：“这村子里一定出过秀才，不然也想不出这么赚钱的法子。”

　　清回趴在苏玖肩上，说道：“让我哭会儿先，我觉得有坏人玩弄我的感情。”

　　搞错了地方，二人只好失望离开。

　　村口一位老人家正摆了小摊叫卖桃子，见清回与苏玖经过，连忙拉了二人道：“新摘的桃子，又甜又解渴，买几个吧。”

　　清回没心情吃桃子，婉拒之后便要离开。

　　谁知老人却长叹一口气，坐在摊子旁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倾诉道：“……我一个跛脚的老人日子不好过啊，夜里风大卷走我屋顶的茅草，我一个人跑去追，茅草全被村里的小孩抱走了，晚上下大雨，我屋子里下小雨，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别说小孩欺负我了，连村东头的寡妇都想来调戏我，唉我苦啊……”

　　清回听他哭了半晌，实在于心不忍，摸出身上剩余的几个钱，全都给了那老人，向他买了些桃子。

　　老人这才破涕为笑，哼着小曲给清回秤桃子。

　　苏玖却忽然蹙眉，凑在清回耳边小声道：“你觉不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

　　清回经他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这老人的声音，依稀有些像方才的除妖师。

　　清回满腹狐疑，直接问道：“你是刚才的除妖师吗？”

　　老人愣了一愣，满目茫然：“除什么？什么妖？什么师？”

　　清回觉得心力交猝：“……算了，没什么。”

　　老人开开心心地给清回装了一筐桃子，让她抱好，口里还念叨着：“下次再来啊。”

　　清回与苏玖走了没多远，又听到老人在拉客人，客人不买，老人就开始哭：“……我一个跛脚的老人日子不好过啊……”

　　清回再次趴在苏玖肩膀上，哭着说：“为什么总有坏人玩弄我的感情。”

　　苏玖本想说“因为你傻”，想了一想，毕竟几百年的朋友了，有些事还是看透不说透比较好，便止住话头，拿了颗桃子给她说：“吃个桃子压压惊。”

　　清回拉着苏玖找了处溪水，将桃子洗了洗，坐在溪边吃桃。她吃到一半，却忽然顿住动作，神情僵硬，连眼神也木然起来。

　　苏玖吓了一跳，推了清回几下，惶惶不安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桃子有毒？我就知道那老人有问题，说不定就是那除妖师使的计谋，就是为了捉你这种智障妖怪……”

　　苏玖心急如焚，拉着清回准备回去找那老人。

　　清回反手拦住他，哑声道：“……喉咙里、卡住了……”

　　苏玖：“……”我的智障朋友在玩弄我的感情？

　　清回咳了一阵，总算将那块桃子咽了下去，冷不防悠悠开口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智障来着？”

　　苏玖顿时沉默，开始思考怎样回答才能免去一场血光之灾。

　　就在这时，不远处田地里忽然冒出一个孩子，抢了清回手上的桃子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们，见没人追上来，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清回观察了那孩子片刻，忽然疑惑道：“我怎么看那孩子腿脚有些跛？”

　　苏玖亦道：“他挺奇怪的，好像在等我们追。”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追了上去。

　　不知追了多久，孩子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两人却追进了一片桃林。

　　说来也奇怪，人间时节正当盛夏，可这桃林里却没有半个桃子，反而呈现一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之象。

　　桃花飘飘洒洒，恍若高山仙境。

　　清回与苏玖顺着林中流水向前走，遇见一座山，山中有一小洞，两人进入洞穴穿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此处田地广阔，老人与孩子怡然自乐。

　　苏玖神色动容，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哽咽。

　　“这些人的装扮，全是秦时平民的衣着。”

　　清回自然看出来了，眼前的村庄完全就是秦时的村庄，不像是现世的风格。

　　清回想，这次恐怕是找到真正的桃花源了。

　　不远处走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虽衣饰朴实，却自有一种仙风道骨。

　　“桃源仙境地势隐秘，不知二位是如何找来的？又有何贵干呢？”

　　他一开口，清回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指着他便责问道：“你就是那个蹭我饭的除妖师吧？你也是那个卖惨骗我买桃子的老人吧？那个抢了我桃子就跑的小孩也是你吧？你堂堂一个仙人，就这么喜欢骗人玩？”

　　土地神哈哈大笑一阵，才说道：“骗了你又怎样？若没有我，你们也找不到这桃花源啊。小妖怪，你想想看，如果你没有分给我饭吃，我又怎么肯给你桃源仙境的桃子吃呢？如果你没有可怜我买我的桃子，我又怎么会可怜你，给你指出通往桃源的路呢？对不对，现在还怨我么？”

　　清回倒也没有真的怨他什么，只是觉得被戏弄一通，有些羞恼而已，指着他抱怨一番，也就罢了。

　　土地神大笑道：“你们向东走，就能见到桃花姬居住的桃林了，你们想求什么，自己去跟她说。只不过，小妖怪你记住我的话，想得到什么，总要先付出些什么才行。”

　　土地神说完，跛着脚一步三摇晃，高唱着歌谣走远了。

　　清回与苏玖两人对着老人的背影行礼过后，这才转向东方，穿过那些怡然自得的黄发垂髫，沿着田间阡陌向更远的地方而去。渐渐地鸡犬之声远去，耳边换做飞鸟鸣叫，满目阳春之景。

　　这便是桃花姬所在的桃林了。

　　清回与苏玖站在最大的一棵桃树之下。

　　那桃树足有八人合抱之粗，顶天立地，洒下漫天花雨，洋洋洒洒，落蕊飘香。

　　清回面对桃树行了周到的礼节，这才开口说话。

　　“见过桃花姬，吾名清回，前来求桃枝一束，不知大人可愿赠予？”

　　桃花姬的声音从桃树内传出，清音如铃，似珠玉落盘。

　　“求桃枝欲何？”

　　清回便简要将雪暝的伤痕说了一遍。

　　桃花姬却道：“桃枝我有，却没有理由给你。你可愿意拿你重视的一样东西来换？”

　　清回陷入沉思，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最重视的东西是什么。

　　一旁苏玖却开口道：“我有一秦代丝桐，若是桃花姬喜欢……”

　　桃花姬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执刀使，本是世外之人，你没有资格代替清回求取她想要的东西。”

　　清回想了想，从袖口暗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鹿鸣的内丹。

　　自从得到这枚内丹，清回事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炼化它。

　　修为是妖怪最为看重的东西了，虽然清回很想修成大妖怪，但是除了这枚妖丹，清回并没有别的可以用来交换桃枝的东西。反正修为没了再炼就是，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成为大妖怪也是早晚的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清回决定拿它来换取桃花枝。

　　树冠上窸窸窣窣，一只手从繁盛桃花中挤了出来，从清回手里接过瓷瓶，而后递了一根桃枝出来。枝上生有桃花朵朵，红粉可爱，光彩耀目。

　　桃花姬的声音飘入耳中。

　　“捣碎桃花敷脸，一日六次，每次一个时辰，不出半月便可恢复。我赠你这桃枝，每摘一朵桃花便会新长一朵出来，你可放心用。”

　　清回接了桃枝，细细记忆了桃花姬的话，行礼道谢，说道：“多谢大人，待雪暝伤好，清回便将这桃枝送还大人。”

　　“不必。”桃花姬声音泠泠如水，“你将你重视的东西给了我，我也将我珍视的桃枝赠予你，你留着它便是，不必再还。”

　　清回与苏玖行礼道谢，自行退出。

　　*

　　成功拿到桃枝，清回的心情松快了许多，路过桃源仙境里的秦时村庄，清回甚至还有兴致同村里的孩子打招呼。

　　待两人快走到桃源出口了，苏玖却顿住脚步，回眸望着村庄，良久良久不曾移开眼神。

　　清回知道，苏玖是秦时人，身亡已过几百年，人间早已换世。此时苏玖重在桃源中见到曾经熟悉的口音、礼节和衣着，心里不知有多大触动。

　　清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叹口气，扯了他衣袖，轻声道：“小玖，你已经不属于那个时代了。”

　　苏玖神色黯淡了许多，声音微微有些低哑：“我知道……”

　　土地神一瘸一拐的身影再次从花木深处走出，朗声道：“若是留恋，不妨在这里住几天，只是出去的时候不要同外人多说就是了……”

　　苏玖向土地神回以一笑，温声道：“不必了。”

　　“我是秦时遗落的亡灵，能在此处见到秦时遗落的村庄，已经很满足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大秦，早已消亡，再没有第二个。只要她在现世安好，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土地神抚须，但笑不语。

　　清回迷惑不解，问道：“‘她’是谁啊？你以前的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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