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水朱华

　　就这样，我读懂了文袖仙。但我已经不记得凌川。时间总是那么霸道，不是么？我怀揣着对文袖仙的记忆，在芳草萋萋的两座墓前拜别了之后，轻快地走下了夕雾山。这座山，其实很容易就下了。只要有第一步，再第二步，不知不觉地就已经溶入尘世了。
　　我好奇地左顾右看，全部都是陌生人。偶尔地，有人跟我打招呼，他们叫我作“洛时烟”，但我已不记得那是谁。应该是我的名字？可我为什么没有印象。大概是在山中几个月，没有人叫这个名字，于是我就把它给忘掉了吧。
　　我觉得有些好笑。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他穿着白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散落在肩头像梅枝缀雪，连他的表情也很清冷。但这种清冷却比其他人的热络还要让我觉得熟悉。我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轻轻拍拍我的脸，我听见他在问：“时烟，还记得我是谁么？”
　　他的语气有点玩世不恭。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哪个自以为特别重要，我一定永远都不会忘掉的自大狂！
　　我一扬头：“不记得啦！”
　　他怔了怔，半晌，他笑了。然后他问我：“你找到文袖仙了么？”
　　我心里有点惊喜。看来这个人确实是熟悉的，不然不会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像我这样的境况，能遇到一个熟人真是太值得高兴了。
　　我高兴地说：“找到了！”
　　他抬眼，瞥看我。
　　他的眼神很奇怪，有点冰冷，有点嘲笑，还有点说不清楚的柔软的东西。这种柔软让我觉得非常陌生。我觉得，即使是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柔软过。
　　“哦？那说来听听。”
　　我于是源源本本地讲了一遍。
　　他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他眼帘低垂，轻声说：“你真不记得我了？”
　　“你说一遍，我一定会记起来的。”我隐约大家都说失忆的话，只要被提醒，还是很容易记起来的。
　　他笑了笑，伸手把我抱了起来。
　　他抱着我走了很久，到一个搭着葡萄架的院子里停了下来。他把我放下在躺椅上。“这里还记得吗？”
　　我疑惑地瞅着周围。
　　他苦恼地笑了，揉着头发叹了口气：“真糟糕，看来我要从头说起了。”
　　他的讲述很散乱，有些比较长的段落，他讲着讲看就烦躁地跳过去了。我听得直嘲笑他。他把自己的头发揉得很乱，我伸手帮他整整。
　　这个动作很自然，自然到我呆了一下，感觉脑中有些东西被唤醒。我吃惊地向后退。
　　凌川也直起身来。
　　他的身影从未如此清晰地映入我的眼中。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你当然明白了。”凌川随手揪了一颗垂下来的葡萄，悠闲地放进嘴里，“我就是文袖仙的徒弟。”
　　我刚刚就想到了，但听他直接说出来，还是觉得心头一颤。
　　“你……为什么？”我牙齿有些打战。我想起文袖仙，那衣带当风，如梦如幻的身影，脑中一阵生疼。我抱住头。
　　凌川笑了。“你什么都不会记得的，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突然觉得胸口如受重击，一阵强烈的闷痛。每一口呼吸，心脏都疼得几乎要裂开。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文袖仙？”
　　他静静地望着我，突然哧地一声笑了。他的手按在剑柄上，这是他的习惯，常年不改。现在，他的手指在剑柄上无意地轻敲。
　　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但我注意到了。他是在回味那一场杀戮。我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包括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波动。唯一异常的只是，他用异常的耐心听着，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你喜欢他们两个……对不对？”他轻轻地问。
　　我点点头，冷汗开始往下流。我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他点点头。“我也喜欢。”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但我却无法开口挽留。一阵风吹来，我感觉到异常地寒冷。记忆开始像沙塔一样溃散。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凌川的身影渐渐地淡去，文袖仙……叶云梦……一点点地消失。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却都模糊地像雾气。
　　我知道我终究会完全忘记从前。即使是我拼命想要抓住的，也最终会离我而去。我饱尝了失去的滋味，但从未觉得这般痛彻心扉。我应该怎么办？
　　凌川说，他也喜欢。
　　问题并没有解决，但我已心力全失。
　　一阵迷雾夹风吹来，我慢慢合上眼。我感觉身体渐渐地越来越轻，好像飘荡在夕雾山上。那竹海松涛，高山流水，深深地浸入我的脑海中，淹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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